作者：梦华尘
06
之后的几日，御风白日里或带着剑琊在村中寻访，或去后山调整剑阵，每每忙到夜晚方归。
但只有跟着他的剑琊知道，他不过就是与村民说说话唠家常、偶尔顺手帮着带带东西。而所谓的调整剑阵，其实更是无稽之谈。御风一开始便没有布过什么剑阵，这几日上山更像是在探查什么。
这村子背靠巴山，虽只是一条支脉，但山上植被茂盛，有多种禽鸟及小型野物栖居，又有蜀水支流环绕，风水学上唤做负阴抱阳明堂水，是个极灵秀的所在。村中数百年繁衍下来，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称得上是丰饶安定。
好山好水孕育下的人，也都民风淳朴福泽深厚之辈，因而即便突发意外，也都能平平安安渡过。
御风无事时已沿着山中走过几遍。后山不算陡峭高耸，常有村人上山砍柴摘野果，偶尔打些野兔稚鸡什么的，有不少踩出来的野径，因此并不难走。但御风偏就不走那些前人踩出来的道儿，反倒是对无人踏足的密林深处十分感兴趣。
剑琊跟着他，看他走走停停看看，偶尔便像是发现了什么，会停下来再仔细勘察左近。他不是很懂，但眼见御风十分上心，便也没急着问，恐打扰了御风思路。
自然，夜里回了村长家，御风在那搪塞时，他也不会不识趣地开口说什么，只默认了御风的说辞。左右他满脸乖戾不服管的模样放在那儿了，也没人敢来向他查证。
这磨磨蹭蹭的，便去了四五日，他师徒二人虽看着每日里早出晚归忙忙碌碌，但对捉妖一事上实则毫无进展。村长夫妇老实淳朴，又对蜀山剑仙十分信任，并未觉着有何不妥，每日里仍是尽心照料，但年轻些的却难免有些嘀咕。
这日，许是能用来消磨时间的所在都逛完了，御风难得在太阳落山前便回去了。
一进院门，便见村长夫人李林氏搬了个陶盆自他二人屋中出来，御风看了一眼，是一盆桃花枝，花朵有些干了。他认出了是摆在他俩屋中的那盆，便快走两步接了过来，问道：“婶子搬这些个重物作甚，仔细累了腰，我来吧。这是要放哪儿？”
这陶盆不大，但李林氏毕竟年迈，端着是有些不便，御风接过了手，她便轻松多了，喘了口气道：“唉，今日洒扫时见这花儿都蔫吧了，正好诚儿快回来了，便想着搬出来让他捯饬捯饬，整好了再给二位送回去。”
“怎敢劳婶子费这些个心。”御风在村长家住了几日，称呼上已亲近了许多，不似最初那般的礼貌疏离，“我等住着婶子的屋，还要劳烦婶子洒扫，已是不该了，怎能连这等子小事都让婶子费心呢。”
“是啊娘，我不过是随口一提，你怎当真去搬了。怎么也该等我回来啊！”李诚这时也正好归家，听到了他二人说话，便赶紧又从御风手中去接那盆花，“对不住对不住，我前两日来送瓜果，见二位仙长房中这盆花情况不好，便想着搬出来休整休整。与我娘随口说了几句，谁想她竟自个儿来搬了，冲撞了二位仙长，莫怪、莫怪。”
寻常人见了他们，总有些诚惶诚恐的，御风失笑摇头，“这话如何说得。小事罢了，这便交予诚哥儿了。”
李诚接过了花盆，正要拿回房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扭头欲言又止地问御风：“那个……仙长今日可有何进展吗？”
御风闻言便又搪塞了几句，李诚有些半信半疑，但碍于亲娘在场，便不好多问，搬着花走了。
待他走远了，李林氏才叹道，“这孩子啊，心不坏，只眼皮子浅。他哪懂什么捉妖之事，只是见他爹一直为这事儿发愁，便也跟着瞎急，仙长莫与他一般见识。”到底是当娘的，自家孩儿什么意图，她还是看得清几分的。
御风怎么会与寻常人计较，见李林氏不安，更是安抚了几句，方又问道：“之前回来得晚，倒没觉着，近日里诚哥儿都回来得这般早吗？”
李林氏道：“是呢！我与他爹也问过，他说是媳妇儿即将临盆，心里放不下，做什么都不得劲儿，便早早回来了。唉，这人呐，有了媳妇儿、媳妇儿有了孩儿，便一下子长大了，知道记挂家里了。从前这小子木木讷讷的，哪儿见他这般坐立难安的模样……”李林氏絮絮叨叨了几句，突然想起自己光顾着说话了，还把御风拦在房门口，便又赶紧让开：“哎哟，你瞧我这老婆子，人一老就爱唠叨，耽误仙长了！”
“哪有什么耽误一说，我等也不着急。”御风还是温温和和的，笑着安慰了几句，“诚哥儿心里有担当，婶子日后是有福的。”
“唉，唉！谢仙长吉言，我呀，只盼着家里平平安安的，养个大胖孙子，便已是知足了！二位仙长先歇着，我去张罗晚食，晚些来唤二位。”
李林氏说罢便去了灶房，御风唇角还带着些笑意，目光却扫过了安静下来的院子，无声叹了口气。他并未说什么，只带着剑琊回了房。
随后便是晚饭不提。
李诚在饭后便又搬了一盆花过来，原先那盆尚需时日调理，他便又重新挑了一盆品相好的送来。御风谢过了，便让他放在了窗台上。
洗漱完毕后，御风见剑琊有些闷闷不乐的，便伸手招呼他过来。“又怎么啦？拉着个脸的。”
剑琊有些话闷心里好多天了，只是见御风不急不慢的，他便也不知该不该问。这会儿御风主动提了，他便再忍不下去，不解道：“你这几日到底在搞什么？你瞧人家看你那眼神，跟看骗子似的！”
“哦？有吗？”御风还在笑，故意反问他。
“怎么没有！”剑琊下意识地反驳，“你瞧那臭小子一天天欲言又止的，看得人心烦，我……等等，你笑什么？”剑琊兀自气急败坏嘟哝了半天，只换来御风要笑不笑的模样，顿时一个机灵反应过来：“你闹我吗？老头儿一天天的拿我当小孩儿耍，你怎么也尽学他！”
“好啦，好啦，不气了。为师不过是想多观察观察，并不是有意要逗你的，不气了啊。”御风哄了两句，便拉过他的手拍了拍。
剑琊还有些恼，原是要闹脾气，挣了两下没挣开，又不想太用力伤了御风，便只好不甘不愿地扭头哼了一声。
“好好好，你莫急，咱们不磨蹭了，这便开始收网，可好？”御风一是怕这小子气坏了，二来也是时辰差不多了，便干脆捡日不如撞日，打算一举收网。
“……不会打乱你的计划吗？”剑琊确实是有些恼火，却也只是气恼御风什么都不告诉他，只把他当个孩子耍弄，倒不是非要逼御风立刻动手。
御风摇摇头，“本也就是打算这两日里要动手的。走吧。”
剑琊看着他起身，还有点茫然，“去哪儿？”之前还一拖就是几日，怎这会儿又雷厉风行起来？
御风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去咱们布下的剑阵那儿啊。为师早留了一缕那妖物的气息，待置入剑阵中，便能自发寻到相同的气息处，自然便能一举抓获那妖物了。”
他这无中生有的话说得是越来越熟练了。
剑琊撇撇嘴，还是随着他出了门。
这会儿已入了夜，村里人睡得早，整个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熄了灯烛。初夏的微风拂过田野，地里虫鸣阵阵，却显得明月下的村落宁静平和。
村长一家亦是睡下了，他师徒二人出门的动静并未惊动屋内之人。
剑琊原以为御风又会带他去山上晃一圈做个样子，熟料御风这次出了门便未走远，只在村长家外头不远处寻了棵大树，带着他跃身上去，藏在茂实的树冠里。
这一下，便是剑琊也反应过来了，看了一眼村长家，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也怀疑是这家人有问题？”
御风看向他，问道：“……也？你瞧出什么来了？”
剑琊没好气地撇嘴道：“我又不傻！你这几日拖得那么明显，一看便是蓄意在设套。在屋中又半个字不肯跟我说，肯定是防着人偷听。若不是自家人，你防什么？况且这儿就一户人家，你这般地盯着，还能是清白干净的不成？”说罢，他便又去催御风，“快与我说说，你怀疑谁？这都要动手了，总不能让我打错人吧!”
御风失笑摇头，“你啊你，怎动不动打打杀杀的。”他揉了揉剑琊的后脑，笑问道：“那琊儿觉着该是谁？”
剑琊皱眉，“分明是我先问你的，你怎抛回给我！”
他还有些不甘的模样，御风便又揉揉他，低声道：“噤声。快要有动静了。”
剑琊这才气哼哼地扭头，不再与他痴缠。
夜色之下，村长家的院门被悄悄推开，先探出一个人来，左右观望了片刻，确认周边无人后方对院内小心伸了伸手，随后院内走出一个全身裹着黑色斗篷的人来。
那人影比先前那个矮了一个头，也瘦小许多，怀中似乎抱着什么物事，鼓鼓囊囊的。
先一人反身关上了院门，展臂搂住后一人肩头，正要偷摸离去，一抬头却愣住了。他二人眼前不知何时已立了两人，背负长剑，风姿俊朗，正是御风与剑琊。
御风面色仍是微笑，月光下显得愈发平和，“大晚上的，诚哥儿与小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看到他两人的刹那，李诚下意识地伸手将媳妇李陶氏挡在了身后，听得御风询问，方磕磕碰碰地道：“没、没什么……就，就是和娘子一道赏、赏个月……”
“嗤！”剑琊冷笑，嘲讽道：“穿夜行斗篷赏月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呃……”李诚自己也知道这借口确实太烂，但仓促之间，他却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只好默默地将娘子护得更紧。
御风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轻叹道：“二位，若是有什么因由，直说便是。”
李诚素来老实本分，如今这一遭，几乎已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与叛逆，哪儿还能说得出更多来，便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李陶氏被他护在身后，兜帽下俏脸发白，瞧着愈发羸弱纤细。这时却开口道：“二位仙长不必追问夫君，是小妇人今夜有急事，需尽快赶回家乡，夫君不过是跟随护送照料罢了。”
御风道：“哦？是何等重要紧急的事，值得小夫人身怀六甲还要深夜里往回赶？”
李陶氏抿了抿唇，低声道：“妇人家的私事，仙长还是莫要深究了。”
她这语气已是十分不客气了，摆明了就是拒绝。
剑琊眉一横，正要发火，御风拦下了他，道：“夜里山路难行，非出行的好时候。不告而别亦非礼数，何不等明日天亮了，拜过了翁姑再走？”
李陶氏面色更白，不得不强打着精神继续周旋，“公爹婆母年事已高，小妇人不欲两位老人家多忧心，便不告别了。”
“那岂非更令人忧心？”御风依旧耐心从容，仿佛只是同他夫妇二人谈个天，“况此地与江南相隔千里，路途遥遥，如今虽说大抵太平，但沿途依然时有野兽匪患出没伤人，单只诚哥儿一人，怕是护不住你的。”
李诚这时方插嘴道：“我、我可以……我小心些便是了！我能护住她！”说罢，更是往前半步，将李陶氏遮掩在了身后。
“夫君……”李陶氏眼眶一红，清泪欲坠，愈发显得清丽绝伦。她咬了咬唇，看着御风道：“仙长今日，是非要与小妇人为难吗？”
御风叹道：“非是我要同你为难，只是小夫人临盆在即，观形貌却已显出精气不足之态，分娩时只怕更为凶险。单只诚哥儿一人，该是撑不住你分娩时所需。”
李陶氏娇躯一颤，咬牙道：“妇人分娩，又与夫君何干！我自省得，不劳仙长费心。”
御风沉默片刻，道：“……唉，罢了。我耽搁了这几日，无非是想给小夫人一个机会，但事已至此，我便直说了。小夫人的老家，不在桃溪，而是在桃李花林吧？”
江南桃溪与桃李花林位置接近，只是桃溪乃是人类聚居之处，而桃李花林则是涂山氏仙狐与一些花木精怪群居之所。
李陶氏仍在强撑，道：“仙长在说什么？小妇人怎听不明白。”
御风道：“你化形未久，功力不足，强行孕育人子，极伤本源，以致精气不足难以保胎。你本体虽为桃木，但化形为女，便已非纯阳之属，腹中之男胎更加剧你阳气损耗，若非时常吸取村民阳气，你难以保胎至今。我话已至此，你可还要抵赖？”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