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是雪里红妆
09
盈虚正想得入神，冷不防一阵气血翻涌，一口带着咸味的猩热液体涌上喉头。强压下喉间的血腥气，盈虚感觉胸口闷痛得难受，遂吩咐司昭道：“去给本侯取袋水来。”
看着司昭起身走出帐篷，盈虚方才张口，痛快地吐出好几大口淤血。
这杀千刀的野牛，还敢再疯点吗？！
盈虚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长角侯几百遍。
之前那野牛发疯时他虽然及时抽身勉强避过那震天悍地的一拳，却依旧被刚猛无匹的拳风扫中胸前要害，五脏六腑受到了不同程度损伤。
先前只是为了稳定军心，才不得不强装出安然无碍的模样。
吐出淤血后，胸口烦闷感少了些许，盈虚斜靠在帐篷边上，闭目养神安静调理内息。
司昭拎着水囊走进帐篷，就看到那鸟人脸色苍白靠在帐篷壁上，连唇角血迹都没来得及擦的狼狈模样。
听到脚步声，盈虚睁开双眼看了司昭一眼，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水仰头喝了几口，然后把水囊丢还给他，复又闭上双眼，神色萎靡，似乎连开口说话都没了力气。
司昭拧好水囊盖子，垂手肃立盈虚身旁，长睫低垂面色沉静，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盈虚睁开双眼，眼角余光在自己沉默的仆从脸上打了个转，忽然开口道：“你今晚就睡在帐篷里，随时待命。”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本侯劝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念头，你没机会的。”话音未毕忍不住咳嗽出声，但旋即意识到什么，硬生生遏制住了后续的咳嗽，忍着胸腔闷痛继续闭目调息。
司昭眼神微微一动，但立刻垂首敛目，继续安静地做个听话的仆从。
一个时辰后。
盈虚终于停止了调息，脸色似乎比先前好了一些。
白日和长角侯那场大战损耗了他不少灵力，再加上方才耗费剩下的灵力疗伤，此刻他体内灵力近乎枯竭，整个人也疲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不放心地给了自己那一向不怎么安分的仆从一个警告的眼神，盈虚终于扛不住汹涌睡意，倒在垫子上沉沉睡去。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盈虚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密，显然已经陷入深度睡眠。
旁边靠在帐篷壁上假寐的司昭悄然睁开双眼，目光不动声色地自昏睡的盈虚身上流转而过。
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这个强悍得可怕、也疯得可怕的魔侯，此刻因为伤势沉重，就这样沉睡在他身边，丝毫没有余力防备。
司昭深黑双眸中闪过一抹冷然杀意，久已停跳的心脏因为过度紧张而有种在收缩的错觉。
他知道，自己想杀忘忧侯，眼前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或许，也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只要他能杀死这个嗜好以人类为食的凶残魔侯，不但自己从此可以恢复自由身，外面的三十几个大荒百姓，以及醉生窟中的数十个百姓，都能因此而获救。极乐谷那些翼人战力低微，对他根本无法构成威胁。司昭完全有信心以一人之力拖住极乐谷全部翼人，直至所有被困的大荒子民尽数安全撤离。
想到自己有机会带着这些沦落魔界的大荒百姓回到故乡，再度踏足自己从小长大、一直当成家一样的门派，司昭激动得连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司昭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耐着性子又静等了一炷香时间。
盈虚依旧睡得很沉，完全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睡梦中眉头不自觉紧蹙着，一张神情向来张狂跋扈的脸此刻苍白如纸，看来这次的确受伤非轻。
确定了盈虚不会醒来，司昭有意识地控制着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直到双手恢复到如往日般坚如磐石，这才毫无声息地起身向盈虚走去，同时隐藏在宽大衣袖中的十指指甲悄然暴涨半尺，化为能轻易割破人喉管的利器。
站定在盈虚面前，司昭凝注着身前人沉静的睡颜。
陷入沉眠的魔侯看上去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极度危险而疯狂的气息，那苍白平静的睡颜甚至给人一种他非常安全无害的错觉。
司昭藏在衣袖中的右手轻轻动了一下，双眸中凝起一片沉郁的黑雾。
只要他抬起手对着那毫无防备的脖颈划下去，只要一下，就能彻底终结掉这令整个北溟闻风色变的魔侯的性命，进而挽回无数被他当做口粮的大荒百姓的性命。
司昭抬起手，带着满腔的对眼前魔侯的恨意和一缕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的唾弃。
——趁人之危，非名门正派中人所为。
图片
更何况，这人还在几个时辰前从长角侯那只疯牛手下救过他的性命。
即使此前盈虚对他的行径有多可恨，但起码这一次，司昭的确是受了他的恩情。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堂堂正正与对方一战，即使败了也死得轰轰烈烈光明正大，而非如此刻这般卑鄙地偷袭暗杀，纵然得手亦会成为自己背负一生的污点，甚至成为鬼墨门派的耻辱。
有那么一瞬间，司昭心底升起了放弃暗杀盈虚的念头。
司昭闭上双眼，抬起的手悄然放下，袖中变长的指甲迅速缩短。
然而只过了片刻，司昭双眸复又张开，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掠过一丝柔软，继而迅速蓄起冰冷锐利的杀气。
——他想起了被他私藏在书院中的那几个幼童。
那些孩子天性纯善、天真可爱，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本应有着无比光明的未来，此刻却沦落到这魔侯手中，随时都有可能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只有杀了眼前的人，才能救下那些无辜的孩子。
以及，未来无数个有可能会落入忘忧侯手中的孩童。
这个魔侯必须死。
他对大荒百姓犯下的那些罪孽，唯有他的血能清洗。
司昭心意如铁，缩在双袖中的十根指甲再度暴涨，在暗夜中散发着暗绿色幽幽光泽。
至于这场注定不光彩的刺杀，所有的污点和耻辱，司昭愿一身背负，百死不悔。
司昭凝注盈虚毫无防备露出的脖颈，目光明确地落在颈侧淡青色的大动脉血管上。
旋即他右手悄无声息探出，匕首般的锐利指甲化为数道幽暗寒芒，带着利刃破空的锐响闪电般在盈虚颈侧划过。
“哧”的一声轻响。
鲜血四溅。
继而泉涌。
沉睡中的盈虚甚至连痛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脖颈大动脉就被鬼墨利刃般的指甲划断，喷溅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床垫。
……得手了？
这个强大而疯狂的魔侯，就这么容易地便死在了自己方才的一击之下？
司昭带着一点不可置信地表情看着床上一动不动躺在血泊中的盈虚，半晌后方才定了定神，正欲伸出手去探测盈虚是否当真死得彻底。
就在这时，司昭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与此同时，一个火热的胸膛鬼魅般地贴在他背后，旋即两条铁箍般的手臂将他整个人牢牢困住，令他无法动弹分毫。
司昭浑身僵硬，艰难地一点点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而可恶的脸，和一双带着压抑不住兴奋笑意的猩红眼眸。
“小可爱，看到是本侯，你很惊讶吗？”盈虚贴在司昭耳边轻声低语，姿态暧昧无比，语气却危险到令他身上寒毛根根竖起。
司昭霍然转头看向面前的床铺。
只见床铺上哪里有什么鲜血和盈虚，只静静躺着一件五彩斑斓的华服，上面凌乱地点缀着几根火红的鸟羽。
——是障眼法。
原来盈虚受的伤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重。
他之所以这般故作虚弱，不过是在故意设局引诱自己动手，好借机抓自己错处。
而自己竟然蠢到当真上钩了。
想明白一切的司昭瞬间挫败到了极点。
“小可爱，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本侯嘛。”盈虚仍旧维持着从身后环抱司昭的姿态，铁钳般的双手牢牢扣住司昭双腕，彻底杜绝了他挣扎的可能，带着高热体温的手指在司昭手上缓缓游移着，仔细地摩挲着那兀自未来得及收回指甲的素白手指，仿佛在赏玩什么珍稀的玩具。
“明明是你翻脸无情要杀本侯，怎么反倒搞得像是本侯才是欺负弱小的恶人一样。”盈虚在司昭耳边装似委屈地说道，渐渐裂开的嘴角却暴露了他心底掩饰不住的愉悦。
司昭表情木然地站在原地，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整个人彻底坠入了于永无止境的黑暗与绝望之中。
原来自己费尽心机、拼尽全力地试图反杀，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条小虫微不足道的挣扎。
对方确实可以完完全全地掌控他的生死、荣辱、所有的一切，肆意摆弄赏玩。而他，当真如同一只小虫般，无论如何反抗，都只会沦为配合对方、取悦对方的游戏。
永无解脱。
司昭闭上眼睛，感觉到无尽的黑暗将自己淹没，直至窒息。
“明明本侯才刚救了你不久，你却想要本侯的性命。”盈虚明明发现了司昭心情已跌至谷底，却恍若未觉，在他耳边说话的语气反而愈发温柔缱绻，宛如最亲密的情人在耳边低喃，其中蕴藏的兴奋意味却令司昭遍体生寒，“这么没心没肺的小可爱，让本侯想想，到底该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