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风华集之青山入怀（二）
作者：五蕴
06
直至天光微熹，青山也没想好。
瞧见东方渐渐显露的鱼肚白时，她打了个哈欠，决定先睡一会。
刚欲入睡，她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人步伐不似平日轻快，有些许沉重，踏在山路上传来阵阵闷响。
青山疑惑。
心道：他一般辰时才会上山，这会才卯时？
昏暗晨光下，身姿挺拔的少年身负一柄蓝色长剑，步步走上山峰。
青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闲云站定在树下，没有看她，而是望着远处的云雾，目光中流转着隐晦的苍凉。
太古铜门异动，幽都妖魔入侵绝雁关。
昨日夜里，弈剑听雨阁掌门陆南亭紧急接到绝雁关传来的密函，请求派出精锐弟子前往增援。
陆掌门当机立断，连夜召集门派精锐弟子，并用传音法宝通知了在外历练的弟子，全部赶往绝雁关，闲云也接到了掌门的传音。
他本该昨夜就启程的，可不知为何，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一抹绿色的女子身影，固执的内心驱使着他来到这里。
也许是因为此行凶多吉少，他应该来告个别的。
过了许久，他收回目光。
“妖魔入侵，绝雁关告急，作为弈剑听雨阁弟子，守护大荒是我的责任。战况紧急，我得走了。”
此时山上无风，可他却看见树上杏叶无风自动，缓缓飘落在他手心。
“你在挽留我吗？若是能活着回来，我会来看你的。”他笑了笑，将杏叶藏进袖中，动作万分轻柔。
话落，闲云没有再犹豫，转身离开。
就在那少年身影即将消失在晨雾中时，山峰上响起了女子清脆的声音——
“等等。”
温婉柔和的女声似涓涓细流，传入了闲云的耳中，又激起他心头的悸动。
闻言他顿住脚步，向身后看去。
山峰之上，银杏树下。雾中女子飘逸的绿色裙摆宛如云海中若隐若现的青山，发上浅绿色的飘带随风扬起，清丽中不失仙气。
闲云看的出神，喃喃道：“果然是她……”
此时的青山只能短暂化形，且不能离开本体太远。
她站在树下遥望着他，双眼隐隐泛出泪花。
——他是抱着赴死的决心来与她告别啊。
青山心有万语，话到嘴边时只剩一句：“等你回来，记得教我吹那支《鹤舞松风》。”
少年笑着冲她点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07
青山不懂什么是情爱，她只知道——
从前，她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及至后来，见山是他，见水也是他。
满眼都是那个风华灼目的少年。
……
他离开已有半月。
青山在修炼之余，便是望着西南方的天空发呆——那是绝雁关的方向。
绝雁关距离飘渺峰有千里之远，好在弈剑门人有御剑之术，他应该早就到了吧。
飘渺峰平日里鲜有人迹，半月过去，她没有得到一点关于前线的战况。
就在方才，她忽然看到西南方的天空隐隐升起了翻涌的黑云，心里生出了几分焦躁。
“小丫头，烦什么呢？”
一句沧桑沉厚的问候，忽然传入青山的识海中。
她环顾四周，循到了声音的源头——陆之尚。
仙风道骨的白发老者正笑嘻嘻地站在树下，与她打招呼。
“陆老头，好久不见。”青山在识海中用灵力与他交流，想起闲云来飘渺峰的目的，她又问道：“你之前为何不现身？
“老头我只见有缘人，那弈剑少年大概与我无缘吧。”陆之尚一吹胡子，似是漫不经心地说着。
“我观你躁虑缠身，是为何事烦恼啊？”陆之尚又问道。
陆之尚是飘渺峰上的老仙了，也是看着她一路修炼的，青山犹豫了片刻，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了。
陆之尚语重心长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人各有命，劫数天注定。你管好自己就行，等你修成人形，记得给老头我捶捶背。”
老者的语气似是劝导，又似告诫。
“嘁，你这老头，知道了知道了。”青山打趣应道。
可西南方的任何风吹草动依然让她惶惶。
08
太古铜门，绝雁关。
这是大荒的最后一道防线，若绝雁关被破，妖魔涌入大荒，人间必会沦为炼狱。
半月来，八大门派死守绝雁关城门。可妖魔数量庞大，仿佛永远斩杀不尽，源源不断地冲击着这道防线。
遍地都是残肢断臂，阴郁的死气笼罩着整个绝雁关。
巍峨高城上，身着暗金盔甲的少年迎风站立，身形瘦削却挺拔如苍松。
黄沙卷过，引得少年发上红绸翻飞，他白皙的脸上布满了数道血痕，剑眉之下，一双眸子泛着丝丝猩红的杀戮。
闲云蹙眉重重，望着远处涌来的黑云，深知今日必有一场血战。
黑云逼近，狼烟再起。
数以万计的妖魔再次涌向绝雁关城门。
八大门派的弟子怒吼着冲出城门，与妖魔厮杀，用生命护卫着这道防线。
城墙上的少年也飞身加入战局，蓝色长剑凌厉扫过，斩杀数只妖魔。
厮杀……持续了三天三夜……
八大门派死伤惨重，但妖魔数量仍不见少。
众人心知胜率渺茫，但无人叛逃。各门派精锐弟子誓死抵御，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闲云抹掉嘴角渗出的鲜血，反手将一只妖魔击飞。
他一身盔甲已被鲜血染红，残破盔甲上，已分不清是妖魔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又是一只妖魔袭来，他来不及躲闪，被妖魔的利爪打了个正着。
这一击让他盔甲尽碎，长剑亦是断成了三截，鲜血从身体内汩汩流出，将他洁白的布衣染成猩红。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所有法宝灵器皆已用尽，体力也透支到了极限，他身体颤抖，艰难立于漫天黄沙中。
满是血迹的右手伸进袖中，拿出了一件东西。
——赫然是一片苍翠的银杏叶。
杏叶染上了点滴猩红，他颤抖着手想去擦拭，可杏叶上的血迹却越来越多，怎么也擦不尽。
无奈。看着手中杏叶，闲云眸中的杀戮尽数褪去，眼底满是温柔。
他望向千里之外的飘渺峰，轻叹道：
“我袖中只剩杏叶一片，可此行……山高路又远……”
悲痛充斥着他全身，将他仅剩的意识蚕食。
听觉正在渐渐消失，漫天的厮杀声离他越来越远。
恍然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一袭绿衣的女子，似一叶银杏，飘然而至。
黄沙迷了他的双眼，他看不真切，直至感觉自己残破的身躯被轻轻拥住，意识才清醒了些。
又出现幻觉了吗……
他看见怀中女子笑盈盈地看着他，朱唇一张一合仿佛在哼唱着什么。
在听觉彻底消失前，他听到了那一支熟悉的《鹤舞松风》，女子声音轻柔，抚平了他全身的伤痛。
——世间所有，皆不及此刻青山入我怀。
他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不再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缓缓合上了沉重的双眼，倒在满地黄沙中。
杏叶脱手，飘然跌落。
漫天的风沙弥漫，吹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掩埋了少年与那一片杏叶，也掩埋了一袭绿衣的女子。
而千里之外的飘渺峰上，只剩下一株枯败的银杏。
09
那日，飘渺峰上。
玄素仙人与陆之尚看到缓缓枯黄的银杏树，皆是唏嘘不已。
“这一劫，她终究是没有过去。”玄素仙人叹道。
“老头我早就偷偷提醒过那丫头了，让她不要插手别人的事情。可她宁愿毁了自己的元神，也要奔赴千里去见那少年一面。”陆之尚也是惋惜万分。
其实从那弈剑少年第一次见到化形的青山时，“爱别离”幻境便已经开启了。
情动之时，她阴差阳错地闯入了他的幻境，而他成了她的劫。
是以，元神化形前便有了这一道“别离劫”。
两人深陷幻境，不愿分离，终是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只道是命劫如此，惜哉，惜哉！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