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里红妆
01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婉转动听的女子声音在一片黑暗中幽幽吟唱着，明明是清丽柔美的嗓音，曲调亦是端正雅致的古曲，不知为何此刻听起来却隐隐透着几分哀怨与阴森。
“别唱了，好吵……”熟睡中的翎羽皱着眉咕哝了一句，迷迷糊糊抬起手捂住耳朵，却仍旧抵挡不住那轻细的嗓音钻入耳中。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擦，还让不让人睡了！
翎羽烦躁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勉强挑起沉重的眼皮，带着浓重的起床气环顾四周。
歌声戛然而止。
一缕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将布置典雅的房间照得微亮。
没有了那幽怨恼人的歌声，房间中陷入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
这个白天时无比正常的房间，此时却无端透着一股诡谲的气息。
即使翎羽起床气未消，习武之人敏锐的五感依旧令他察觉出几分不寻常来。
然而屏息探查片刻，除了周围过分安静以外，翎羽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
“也许是白天到处清扫幽都妖魔太累了，晚上没休息好才会疑神疑鬼吧。”翎羽这么想着，正打算躺下继续睡，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某处似有一缕黑雾悄然逸散而出。
翎羽立刻转头锁定黑雾的方向，这才发现黑雾的来源是床斜对面的梳妆台。
确切地说，是放在梳妆台上的那面背面刻着凤纹的青铜菱花古镜。
翎羽的目光下意识凝注在菱花古镜上，却见那古镜只是安静地被放在梳妆台上，似乎没有任何异状。
翎羽正疑心自己眼花，菱花古镜昏暗的镜面上忽然闪过一道妖异的暗色流光。
流光消逝后，刚才还空无一人的梳妆台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大红色的影子。
确切地说，是一个身穿大红长裙的女子背影。
翎羽瞬间觉得后背寒毛根根直竖，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够自己放在枕边的弓箭。
然而他准备伸手时，才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可怕的未知法术定住了，全身上下连一点都动不了。
他只能如一个泥塑的雕像般坐在床上，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身穿红色长裙的女子背影，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好像撞鬼了。
似乎是被施了法术，菱花镜原本昏暗的镜面忽然变得清晰了许多，清楚地映出一张姣美的年轻女子面容。
那女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翎羽的存在，自顾自坐在梳妆台前，开始用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胭脂等物开始对镜梳妆。
桃花面略施薄粉，柳眉用青黛细细画过，樱唇一点点涂上胭脂，眉心再贴上当时流行的花黄。
一头秀发亦梳理整齐，于头顶挽出精巧的发髻。
最后，再用纤纤素手插上一支凤穿牡丹碧玉簪。
待她梳妆完毕后，本就秀丽的一张美人脸经过精心装扮，愈发显得明艳动人。
然后，红衣女子徐徐起身，缓步走到了半开的窗前停住，抬头望向远处，似乎是在等候着什么人。
清丽婉转的歌声再度于屋内响起：“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翎羽挣扎着惊醒，睁开双眼看着窗外一抹熹光，耳边依旧萦绕着那哀怨婉转中透着阴森的歌声。
足足过了片刻，混沌的大脑渐渐清醒过来。
翎羽这才发现现在天色已然大亮，自己正躺在刚租来不到半个月的房间的床上，什么冒黑雾的菱花镜啊，镜前梳妆的红衣女子啊，还有那令他不胜其烦的幽怨歌声，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只不过这梦境委实太诡异和真实了些。
翎羽起身下床洗了把脸，脑子完全清醒过来，目光不由得投向床对面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静静地放着一面青铜制成的菱花古镜。
翎羽不用看也知道，那面铜镜背面刻着精巧的凤纹，虽然看上去年代久远，但是却丝毫不显得陈旧，整面镜子给人一种庄重古朴的感觉。
正是翎羽梦中会冒黑烟、红衣女子对着梳妆的那面菱花古镜。
而他之所以对这面菱花古镜的细节如此清楚，全是因为他租下这套院落那日，那位负责把房子租给他的老管家特地将他拉到梳妆台前，千叮咛万嘱咐说这面菱花镜是自家老爷重金收来的古物，让他千万好生爱惜，莫要让这古镜有半分损坏。
翎羽能在西陵城郊租到这套租金远低于市场价的院子，心中十分满意，自然是连声答应。
据老管家所言，他家老爷因年长不习惯中原的气候，已于一年前携家眷搬往江南长居。
他不愿这套院落因长期无人照看而荒芜，所以才嘱老管家以极低的价格将院子租出去，唯一的条件是照顾院内树木和爱惜房中家具，不让房子荒废。而这面菱花古镜，正是老管家再三交代要好好保管的重要物品之一。
翎羽曾问过老管家，既然这古镜既然如此贵重，房屋主人何不将它带走，老管家的回答是这面古镜已有数百年历史，已经有了灵性，放在这座院落中可保主人家道兴旺。所以他家老爷才未在搬家时带走。
翎羽当然不相信一面镜子就能保人家道兴旺，不过他既然用超低价租到了满意的房子，房内还自带全套贵重家具，他直接空手便可入住，自然不介意帮主人好好照顾房内一应家具草木。
此刻翎羽看着那面菱花古镜，脑中回忆起昨晚那诡异的梦境，一时间不能确定那个梦究竟是巧合，还是这面古镜当真有什么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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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堂堂十一门派弟子，一身正气凛然邪气不侵，连幽都妖魔都不放在眼里，岂会被一面有点古怪的镜子吓住。
无论这镜子里是不是真有什么邪祟，不来惹他便好，倘若当真不长眼胆敢招惹他，管他什么牛鬼蛇神，他直接一箭把对方射成渣渣，让它知道翎羽弟子不能惹。
按照翎羽的经验，没有什么问题是一个夜狼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放两个夜狼。
于是翎羽就出门继续扫荡西陵城附近的残余妖魔，天黑了回来住处吃饭洗澡休息。
然后他发现那面菱花古镜好像不太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当天半夜，他又一次被前夜那婉转清丽的歌声吵醒，睁开眼果然又发现那个身着大红绣金线长裙的女子凭空出现在梳妆台前。
而他依旧陷入了诡异的不能动的状态，只能坐在床边看着红衣女子对镜贴花黄。
红衣女子梳妆完毕，再次轻声唱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轻移莲步来到窗前，在那难掩幽怨的歌声中继续翘首等待着什么人。
经过昨夜的梦，翎羽依旧基本确定这个红衣女子对自己并无敌意，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镜梳妆，然后幽幽唱着古曲采薇等待自己的意中人出现。
就在翎羽开始好奇她是否等到了那个人的时候，菱花镜中忽然溢出大量黑色雾体。
翎羽的精神瞬间紧绷。
这黑色雾体他并不陌生，事实上他这段时间天天和这种黑色雾气打交道。
这雾体和幽都妖魔身上散发的魔气不能说是毫无相似吧，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这是魔气。
红衣女子亦有所察觉，霍然转身，花容失色。
然而，还不待她做出反应，菱花古镜中忽然探出一只黑雾凝成的手。
那黑手骤然伸长数丈，一把掐住红衣女白皙的脖颈，然后便将她的身体往镜子的方向拖。
翎羽一颗心提了上去，有心想助红衣女子摆脱黑手，奈何身体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黑手拖着经过自己身边，继续朝着镜中拖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翎羽看到红衣女子一双难掩惊惧的美目注视着自己的方向，樱唇艰难地吐出无声的两个字“救……我……”
翎羽瞬间怔住。
她……看得到我？
翎羽喘息着惊醒，从床上坐起身来，定了定神才发现此刻仍旧是半夜。
窗外一轮明月斜挂在高空，凄清的月色透过窗纸静静洒在室内，宛如在房中镀上了一层白霜。
外面此起彼伏响着的虫鸣声让翎羽意识到他现在不是在菱花古镜创造出的梦境，而是在现实。
拜刚才的梦所赐，翎羽困意全消，只好下床打着了火折子，然后点上蜡烛。
有了烛光后，房间内的光线总算明亮了一些。
翎羽走到梳妆台前，低头看着面前的菱花古镜。
那面菱花古镜此刻看上去和一件普通的装饰品无异，除了造型更端庄古朴一些，看上去年代更久一些，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翎羽索性伸手拿起菱花古镜细细端详了好几遍，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他在这古镜上感受不到分毫魔气，之前的黑雾啦、红衣女子啦、黑手啦似乎单纯只是因他白天和幽都妖魔战斗太久，晚上才会夜有所梦，梦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翎羽看着古镜昏暗不清的镜面，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家里长辈曾经说过，小孩子床前是不能有镜子的，因为镜子会吸取人的阳气容易让孩童气虚中邪云云。
翎羽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是连续两晚都做几乎同样的梦，让他心里不得不有所怀疑。
翎羽略一思忖，拉开梳妆台下面的抽屉，将菱花古镜镜面朝下扣着放进了抽屉里，然后再将抽屉合上。
这样的话，这镜子大概就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吧。
翎羽想。
他这段时间忙着十一门派其他人一起肃清上次人魔大后战败退残余的幽都妖魔，白天累死累活，晚上实在没精力再去应付这面莫名其妙的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