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是雪里红妆
17
山谷外战得地动山摇,野牛的怒吼声和山鸡的清唳声时不时划破长空,传遍整个山谷。
即使有着数重结界的阻隔,司昭仍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安静地躺着,依旧提不起心力动弹起身,注意力却不自觉地集中到大战声响传来的方向。
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谷外的动静终于渐渐小了,最后完全没了声息。
究竟谁赢了?
抑或是他们俩同归于尽了?
如果是两只魔侯同归于尽那倒也不错,世间少了两个大祸害,不知能间接拯救多少条人命。
怕就怕祸害遗千年,不管最后活下来的是野牛精还是山鸡精,对北溟、对大荒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司昭这么想着,忍不住摇头自嘲地轻笑一声。
自己都快要死了,还操这么多心干什么?
倒不如静下心来去享受这最后片刻的宁静。
他这么想着,便觉得神思一阵恍惚,眼前一片昏暗。
最近几天他经常这样,可能是距离归去之时不远了罢。
司昭这么想着,眼看即将再次陷入黑暗的包围,忽听外面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传来,继而屋外结界的华光悄无声息地消失,很明显是结界被撤走的迹象。
屋外结界是盈虚布下的,只有盈虚能够悄无声息地撤走,其他人来了只能依靠暴力摧毁,看来盈虚那只鸟人没死在那头野牛的手上。
想到临死前还要面对那只喋喋不休的大山鸡,司昭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也分不清此刻那复杂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盈虚拼尽最后一分潜力总算弄死了长角侯,尽管他现在的情况也比那只野牛好不了多少。
——他的手爪捏爆长角侯妖核的同时,腹部也被那野牛尖锐的长角捅了个对穿。由于伤口太大,他将残存的灵力全部调到伤处也没办法止血,更遑论修复伤口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用腰带将伤口缠紧,让鲜血流逝得不至于太快,然后强撑着最后的力气一步步走回了小木屋。
好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真的好疼啊。
如果能得到小司昭的拥抱就好了,止痛效果肯定一流。
不过他的小鬼墨此刻还在记恨他,肯定不会主动抱他的。
那就由我去拥抱他吧。虽然止痛效果没有小司昭主动献上拥抱来得好,但自己现在实在太疼、太虚弱了,急需从他的小鬼墨身上汲取一点力量。
真惨啊,谁能想到纵横北溟的忘忧侯竟然会有这么凄惨的时候。
盈虚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推开了小木屋的门。
司昭听到木门给推开的吱呀声,转过头就看到盈虚慢慢走了进来。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个样子的盈虚他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原因无他,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盈虚。
在忘忧谷的两年时间里,他看过盈虚的各种模样,嚣张的、阴沉的、变态的、疯批的,唯独没有见过如此凄惨的盈虚。
只见盈虚浑身上下俱被鲜血浸染,根本看不出身上究竟有多少道伤口,双翅可怜兮兮地缩在肩后,往常引以为傲的华丽羽毛掉落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凌乱地覆在血淋淋的翅膀上,看上去真是既滑稽又可怜。
以这鸟人的爱面子和臭美程度,正常情况下翅膀掉了这么多毛他肯定会将翅膀隐藏起来。如今他没有隐藏,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此刻法力已经消耗殆尽,甚至连隐藏翅膀这样的小法术都无法施展了。
——看来长角侯那头野牛的确不好对付,盈虚即使拼尽全力赢过了他,亦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盈虚终于走到司昭面前。
他伤得如此严重,脸色苍白得可怕,一双眸子却仍旧是亮的,司昭甚至能从赤红的瞳仁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小司昭,本侯已经把那头野牛给宰了,你看本侯是不是很厉害,很有资格保护你啊?”即使伤得这么重,盈虚还是只想把自己强大的一面展示给司昭看,“就是那头野牛实在太沉了,本侯现在没办法把他拖回来请你吃牛肉,需要先休息几个时辰。”
司昭:“……”
自己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都是因为盈虚,现在这个加害者却在他面前大言不惭地侃侃而谈说什么保护,这话简直太过可笑。
司昭懒得与这魔侯争辩什么,他无法让对方在他面前消失,只好努力将对方当成空气。
“本侯跟那野牛打了一架现在感觉好累,需要小司昭的抱抱才能好。”盈虚目光灼灼地望着司昭,眼神中的期待几乎要化成实质了,“你愿意抱我一下吗,只要一下就好。”
回答他的果然只有沉默。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盈虚心里还是有一点失落。
他努力忽略掉这种感觉,强笑着道:“你不愿意主动抱我的话,那我来抱你行不行?……你不出声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盈虚说完,弯下腰紧紧抱住司昭,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尽管小司昭吝啬到不愿意施舍他一个拥抱,可是只有在抱着司昭的时候,盈虚才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放松了下来,甚至连腹部被牛角洞穿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本侯果然不能失去小司昭啊。盈虚想,哪怕他其实是恨着本侯的,但是本侯还能把他留在身边,还能在受伤的时候抱住他,从他身上汲取安慰和力量,这已经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事,将来可以慢慢再想办法。只要他有心,一切困难都能慢慢解决的不是吗?
盈虚满足地闭上眼睛,怀中的躯体清瘦而冰冷,他心中却涌起无限的舒适,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着,将身上伤口带来的痛楚都燃烧殆尽。
“唔!”猝不及防之下盈虚被一股大力狠狠推开,他忍不住痛吟一声,双眉痛苦地皱到了一起。
心口处突然传来的疼痛太过鲜明,瞬间盖过了所有因拥抱司昭而带来的欢愉和舒适感。
那种痛真的太厉害了,就仿佛他的胸口被强行破开个大洞,心脏被挖出来了一般。
盈虚怔怔地低下头,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胸膛真的破了个洞,大量的鲜血喷溅出来。
目光转向司昭,盈虚发现他的十指指甲暴涨如十根匕首,上面还在往下滴着血。白皙的手掌中则握着一个约有人类拳头大的、鲜红色的东西,甚至还在微微跳动着。
那是他的心脏。
原来我的心脏长这样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呢。
盈虚模糊地想着,双眸注视着对面鬼墨雪白冷漠的俊脸。
“盈虚,我终于还是找到机会杀了你。”司昭慢慢地说着,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眸子里似有火焰在燃烧着,那是他在焚尽自己最后的心血与生命力,“小文、言言、云儿、小玉……书院二十三个孩子,还有无数死在你手中的大荒百姓,他们终于可以瞑目了。”
司昭慢慢地说着,手指猛然缩紧,将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捏成一片模糊的血肉。
“小可爱,你……”盈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动作,抬起手捂住了胸前血淋淋的大洞。
真的好疼啊,盈虚从出生以来受过大小伤数不胜数,却没有任何一次疼成现在这样。
不止是心脏被挖了出来的疼,还有一种更深重、更酷烈的,发自内心深处的痛苦与难过,从那失去心脏的胸腔中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可能那就是伤心的感觉吧。盈虚想。
尽管他的心脏已经被挖出来捏爆了,但是那种伤心的感觉仍旧从空洞发胸腔生出来蔓延到了全身,将他整个人牢牢地桎梏住。
真是太难受了。
这种被自己喜欢的人毫不犹豫亲手杀掉的感觉。
盈虚整个人痛苦得蜷缩了起来。
但神奇的是即使难受成这样,他心底依旧对司昭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
盈虚松开捂住心口血洞的手,然后将沾满鲜血的手伸向司昭。
司昭平静地看着那只手朝自己伸过来,然后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幽都妖魔生命力异常强悍,即使失去了心脏也不会即刻死去,定然还保有反杀之力。在出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然做好了死在盈虚手下的准备。
然而等了半天,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脸颊上却感觉到一片带着湿意的温热。
司昭惊愕地睁开双眼,就见盈虚的右手正贴在自己脸颊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情,极其轻柔地抚摸着。他甚至小心地收起了尖锐的爪尖,以避免划伤司昭细嫩的肌肤。
“小可爱,你既然亲手杀了本侯,以后可不许再恨我了。”盈虚剧烈地咳嗽着道,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涌出来,滴落在他和司昭之间的床上,他没有余力也懒得去管,只喘息着努力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也不许再寻死觅活。我这个你最痛恨的人死了,你就没有理由再死了,对吧。好好地活下去吧,活着回你心心念念的大荒。现在没有人能阻止你回去了。本侯只有一件事恳求你。看在本侯把你从满是妖魔的宴会场捞出来的份上,本侯死后别把本侯分尸炖鸡汤。随便找个地方天葬水葬土葬都随你,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司昭看着奄奄一息的盈虚,发现自己心底并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有一种沉重的悲伤涌了上来。
——不止是为了将死的盈虚,也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些死在北溟的大荒百姓,更是为了被这无情天意捉弄的、在北溟和大荒苦苦挣扎求存的所有人与妖魔。
片刻后,司昭顶着盈虚希冀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吧你个小、小没良心的。”盈虚呛咳出更多的鲜血,不甘心地用沙哑的气音道,“你真要……拿本侯的尸、尸体去炖、炖……汤啊?”
“不会。”司昭轻声道,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我回不去大荒了,也没有余力安葬你。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会死和你一样死在这里,尽管我并不想和你死在一处。盈虚,若有来世,只望我再也不会见到你。真的太晦气了。”
不!本侯不愿意啊!小司昭,本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啊!
盈虚在心里嘶吼着,但是他的人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他咳出最后一口鲜血,带着无数的不甘倒了下去,溅起一片尘埃。
司昭看着他扑倒在地一动不动,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变得死寂。
那些激烈的爱恨,随着眼前魔侯的死去终于随风散去。
终于结束了。
盈虚,你我之间的这段孽缘,终于能用一种勉强还算能接受的方式,彻底画上句号。
司昭轻轻叹息着,感觉脑中一片白花花的空茫。
最后一分心力耗尽,他的眼前一黑,身体向前栽倒,跌落在身前盈虚的身上,一动不动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地上两人的身上,给他们的身体描绘出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若非地上那一滩刺目的鲜血,屋内的场景几乎给人一种祥和静谧的错觉。
至少在此刻,这两个一直在反复纠缠拉扯的幽都妖魔和大荒鬼墨,得以平静地安睡在了一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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