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是雪里红妆
13
盈虚检查完今晚的丧礼会场，确定所有布置毫无纰漏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距离丧礼开始仅剩一个半时辰。
奔波了一整日，即使精力充沛如盈虚也有些累了，正打算回寝殿小憩片刻，忽觉一阵莫名心悸。
几乎在下一瞬间，他想起被自己亲手交给几个心腹翼人的司昭。当时心烦意乱并未深思熟虑便做出如此决策，如今想来方觉此举有些不妥。他那几个心腹翼人虽然对他忠心，脑子却不甚灵光，不是那种擅长揣摩上意的机灵角色，万一他们会错了意，下手没轻没重……
想到这里盈虚的心越发乱了，当即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刑牢飞去。
盈虚刚进刑牢，就听到一阵压抑的痛苦喘息声。
这喘息声他听了两年，早已熟悉到极点。往日里听到时总会忍不住兴奋，但这次盈虚听在耳中，却只剩下满心的担心和愤怒。
一声“住手”怒喝出口，盈虚疾掠进刑牢深处，下一瞬就愣在当地，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被铁链牢牢绑在刑架上的人已然遍体鳞伤，但这还不是最令盈虚心惊的。真正刺痛他眼睛的，是那人脸上赫然多了两个血洞，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竟已被生生挖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盈虚才从巨大的震撼中找回神智，反手一掌将几名翼人拍得口吐鲜血横飞出去，“滚！”
几个翼人没想到盈虚会发这么大的火，当即明白自己会错上意触怒了盈虚，连忙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溜了。
盈虚将陷入昏迷的司昭放下来，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和脸上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只觉又是心疼又是窝火。此刻的他连活剐了那几个智障翼人的心都有了，但是人是自己亲手交到翼人手中的，最大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这才是最憋屈的事。
罢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倒不如想想如何补救。
盈虚没有告诉司昭，他最喜欢的就是司昭的眼睛。
事实上，当初第一次见到司昭时，盈虚就被那双黑亮的星眸吸引。
明明是个死魂，一双眼眸却充满了令人惊叹的生命力，让人错不开眼。
他用灵力检查了司昭全身，发现那些看着吓人的伤口都是皮肉伤，只需要用灵力就能疗愈，最麻烦的就是他被挖的双眼。
人类的器官十分脆弱，鬼墨也好不了多少，被挖出来的眼睛肯定无法重新装回去了。
不过虽然麻烦，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需要多费些事。
盈虚把司昭带回寝殿，用灵力替他把一身的伤治好。又让侍从准备清水沐浴及干净的换洗衣物。然后把司昭抱去浴室。因为不想让侍从碰司昭，高贵的忘忧侯大人稍一犹豫后，便决定纡尊降贵亲自帮司昭清洗身体。
一番折腾之下，司昭终于清醒了过来。
意识到正在摆弄自己的人是盈虚，司昭的身子僵了一瞬，然后继续安静地躺在浴桶中任由盈虚摆弄，宛如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
尽管盈虚早已猜到他会有如此反应，仍旧忍不住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醒了就自己洗完，然后换好衣服去丧礼会场。”盈虚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司昭，只好掩饰地端起魔侯的架子道，“相信你也不想错过你我赌约的结果吧。”
司昭闻言沉默了片刻，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就在盈虚以为他不会有回应的时候，却看见他缓慢地、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当晚戌时正，盈虚策划许久亦期待许久的属于他自己的盛大丧礼终于在极乐谷最大的广场上缓缓拉开了帷幕。
丧礼会场布置奢华得难以想象，用酒池肉林来形容丝毫不为过。极乐谷所辖内所有妖魔都被邀请参加这次盛宴，此外还有极少数被盈虚点名邀请的大荒凡人，那位曾经和司昭策划逃离极乐谷的少侠便在邀请之列。
少侠看到司昭时，简直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惊。
他有想过司昭可能逃跑失败被盈虚抓回来，却做梦都没想到，昔日那个仿佛永远沉着冷静的黑衣鬼墨，会变成如今这幅凄惨的模样。
双眼被厚实的白布蒙上，白布上隐隐浸出血迹，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眼前的司昭形容惨淡、一张俊脸生气全无，显然已经被这最后一次逃走失败拖拽进了绝望的深渊，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变得几乎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司昭摸索着在少侠旁边的位置坐下，机械地回答了少侠几个疑惑的问题，然后便如泥塑木雕般坐在那里，无论周遭有什么动静都一言不发了。
少侠看在眼中，不由暗暗担心和自责，毕竟是他极力怂恿司昭带那些孩子逃走，才会造成司昭陷入如今的境地。
但他很快就顾不上司昭了，因为他看到了被做成傀儡拉到会场献舞的惊鸿师姐。
强烈的悲愤和仇恨占据了少侠的全部理智，他感觉到腹中仿佛有无数虫子在孵化，随时可能破腹而出。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边的司昭开口了。
“冷静！快冷静！”一只冰冷的手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尖利指甲带来的痛感使他清醒了一些，那是属于鬼墨的手。
司昭之所以会坐在这个会场，唯一的原因就是少侠。
当初是他骗少侠喝下那碗放满了负劳虫卵的粥，并借此说服对方成为他和盈虚赌局的道具。
如今他竭尽全力拯救的那些孩子应该已经尽数死在了盈虚放出的负劳口中，他自己也失去了继续活在这个黑暗肮脏令人绝望的北溟的意义。
但是，他还是想尽力拯救少侠，拯救这个在无数苦难中依旧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人。
或许，这是他活在世间能做的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
外面一阵嘈杂，好像是魔侯门的联军终于杀进了会场。
耳边传来忘忧侯盈虚的高歌狂笑，司昭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疯子发自内心的狂欢和愉悦。
那一刻他忽然对盈虚生出一丝怜悯。
无论这魔侯外表如何强大疯批，也不过是一个被绝望的现实逼疯的可怜人罢了。
一片兵荒马乱中，司昭带着一身新添的伤口找到了神智混沌、眼看即将被负劳虫卵控制的少侠。
“我给你的药丸呢？快服下！”司昭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抓住少侠的脚踝，提醒他服下那颗对负劳虫卵有抵御效果的药丸。这也是他最后有能力做的事了。
少侠服下药丸后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想带司昭离开，却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少侠看出司昭受的伤并不足以致命，如果司昭想活下去，只要用上最好的伤药并非难事。然而他也能看出，如今的司昭已然心如死灰、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意志，自己怕是救不了他了。
少侠拼尽全力逃出极乐谷后不过片刻，一片烟尘滚滚中，几大魔侯的联军终于踏平了极乐谷。
巨大的宴会场中，所有的妖魔都在争先恐后地享用美酒佳肴和到处乱飞的美味虫卵，每个妖魔都在疯狂地享受和掠夺，没有人看到，在极乐谷上空深沉的夜色中，悄然掠过一抹艳红如火的身影。更加不会有人知道，那个身影怀中，还抱着一个气息已然极度虚弱的盲眼鬼墨。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