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是雪里红妆
01
头……好晕……
作为一个没有生命的死魂,司昭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眩晕的感觉了。
这是……哪里?
意识缓慢地逐渐复苏,伴随着两边太阳穴针刺般的“突突”疼痛,以及头部持续的胀痛和眩晕。
司昭的神智终于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红木林的一家茶摊上喝下了一杯茶。
也是他大意了,仗着鬼墨体质特殊,免疫大荒几乎所有毒药迷药,便放松了警惕。却不料在红木林一家极不起眼的小茶摊上,竟然会出现能够放倒鬼墨的特殊迷药。
忍着头痛和眩晕感睁开眼,映入迷蒙视线的是一间阴暗的石牢,以及两只青面獠牙、样貌丑陋的巨大妖魔。
幽都妖魔!
司昭大惊之下霍然起身,却被一股大力拉扯着重新跌倒在身下冷硬的石椅上,同时耳边传来一阵铁链晃动的声音。
司昭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粗大的铁链牢牢地绑缚在身下石椅上,铁链上不断散发出不详的黑色魔气,这些魔气最大限度地压制住了他体内的灵力,这也是为何他自醒来后就感觉到眩晕和浑身无力的原因之一。
结合周围的环境和昏迷之前的遭遇,司昭很快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无怪乎他会中招,原来他之前喝下的那杯茶里的迷药竟然来自北溟魔界。
司昭不知道这些北溟妖魔将他捉来的目的是什么,也无暇去想,他只知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扯断身上的铁链,然后打倒看守的妖魔,逃出这间囚牢。
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司昭默默地凝聚体内残存的法力,然后用尽全力一挣——身上的铁链发出不堪负荷的声音,眼看便即将崩断。
司昭心中暗喜,正待一鼓作气挣断铁链,却旋即变了脸色——就在他爆发的一瞬间,绑缚住他的铁链上忽然散发出更浓郁的魔气,将他的孤注一掷凝聚起的法力狠狠地压制了回去。
“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一个称得上悦耳的冷漠声音响起,“以你如今的实力,根本挣不开这附魔的铁链。”
随着声音,一个身着华丽黑袍的男子分开两只妖魔走到司昭面前。
这男子身材颀长,脸上带着狰狞的青铜面具。看上去不似幽都妖魔,倒是像极了大荒的那些人类同胞们。
“你是什么人?”司昭抬头望向黑衣面具男子,“你明明是人类,为何要与妖魔为伍?!”此人周身并无魔气,却散发着淡淡的生魂气息,分明是人类无疑。
“呵,你倒是敏锐。”黑衣男子面具下幽深的双眼闪过一抹不虞的厉色,冷冷道,“你无须知道这么多,你只要知道,你的命运就掌握在我一念之间。”
黑衣男子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手指捏住司昭下巴抬起,用一种打量货物的眼神上下审视着他,深黑的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惜,在这北溟,最无用的便是皮相了。你虽是十一门派弟子,资质却平平,法力也太差,连送去困兽刑牢的资格都没有。”
他放开手后退两步,凝注着司昭的眸中恶意浓郁得几乎要流淌出来,“这样吧,倘若你肯跪下来求我,姿态能令我满意的话,我倒可以大发慈悲,把你卖个好去处。我合作的魔侯中不乏好男风者,有些癖好特殊的,还真就喜欢玩弄尸体呢~”
黑衣男子说完,抬手释放出一道法力解开司昭身上的铁链,然后负手居高临下地用眼角斜睨着他,竟是在等着他下跪求饶。
一股血气涌上胸膛,司昭双眸中涌上怒火,冷声道:“我求你大爷的!”
语声方落,他霍然起身,早已蓄势待发的双手召唤出藏在四灵匣中的离天瀚海笔一挥,一股汹涌法力伴随着飘渺墨意朝着黑衣男子袭去。
司昭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因此一出手便用上了体内残存的全部法力。不求一击毙敌,只希望能逼退对方,给自己创造逃走的机会。
“哼,不自量力!”黑衣男子冷哼一声,右手抬起广袖一挥,更加澎湃的灵力自他袖中发出,悍然撞上司昭的法力,然后裹挟着它以更快的速度撞上司昭胸口。
司昭只觉胸口如受千钧重物撞击,一口鲜血“噗”地喷出,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一直强撑着的神智瞬间涣散。
“既然你这么不知好歹,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正好忘忧侯那边妖魔口粮紧缺,便拿你一起充数了。”这是司昭昏迷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司昭再一次清醒过来时,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痛。
尤其是胸膛处更是疼痛难忍,也不知体内的肋骨们是否安好。
尚未睁开眼睛,便感觉到周围弥漫着的淡淡魔气。
以及,耳边隐隐传来一阵“嗡嗡”的振翅声。
司昭悄悄将眼睛睁开一线,然后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只见他身周横七竖八布满了无数个比成年男子还要大的巨型白色虫茧,有的虫茧可以清晰看到内部在微微蠕动着,看得司昭胃部不由一阵发紧,若非极力强忍着,怕要当场吐出来。
很快司昭便发现这里不仅有大虫茧,他身周的上空中还有十几只约有数尺长的巨型飞虫在飞舞,他之前听到的“嗡嗡”振翅声便是由它们发出。
这些飞虫身体细长,翅膀上泛着淡淡的黑雾,头顶两只红色的复眼中闪烁着贪婪邪恶的光泽,看得人不由一阵阵恶寒。
眼看这些飞虫围绕着自己不住盘旋,仿佛时刻准备着发动进攻,司昭不敢懈怠,连忙起身打坐,待法力回复四五成,便起身从四灵匣中召唤出备用的青羽梳翎笔,笔尖在空中行云流水般连点,将修竹、繁花、魅妖、塔灵尽数召唤出来,一面御敌,一面借机恢复法力。
这些怪虫攻击力远比司昭想象中更高,且仍不断有怪虫咬破虫茧爬出,司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杀掉一波,马上便会有一波怪虫补上,逼得他只好不惜耗费刚凝聚起的法力不断地召唤出墨灵,方能勉强抵御怪虫的进攻。
情知不可恋战,司昭边指挥墨灵们御敌边观察地形,发现此处空间极大,虫茧数量更是多得吓人。
从那些虫茧的缝隙中,司昭勉强分辨出一条似乎是人为分开的通道,而通道的尽头似乎透出一丝微光,极可能就是出口。
司昭带着墨灵们且战且退,期间还因为法力不济被数只怪虫近身用散发着黑气的口器咬中身体。幸好除了疼痛和流血之外并无其他不良反应,也幸好怪虫们似乎不喜他的口感,只咬了一口便嫌弃地退开……但依旧架不住其他怪虫源源不断地飞上来企图尝上一口。
在陆续被十几只怪虫“试菜”并嫌弃之后,身上多了十数道伤口的司昭终于杀出重围,来到了那发出微光的出口前。
只见出口连接着一条由黑色石板修砌成的通道,通道内点着造型奇特的油灯,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也不知究竟通向何方。
法力即将耗尽的司昭无暇去想这通道通往何处——无论通往那里,都比留在这个布满巨型虫茧和怪虫的空间里喂虫子要好——青羽梳翎笔朝身后一挥,带出的法力将身后穷追不舍的怪虫逼得暂退,然后便飞身跳上入口,沿着通道一路狂奔而出。
路上倒是没遇上什么敌人,只在临近出口时看到出口处火光闪烁,同时听到粗噶难听的交谈声。
司昭放轻脚步小心地贴着通道石壁前行,然后站在出口两步距离悄悄探头往通道外看了一眼。
只见两只全身长满红色羽毛、长着巨大翅膀的翼人正站在通道出口处低声交谈着什么。
司昭凝聚法力毛笔一挥,出其不意将两只翼人放倒,然后出了通道口,闪身躲进附近的怪石后面,悄悄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此地似乎是个巨大的山谷,远处隐约能看到几座华丽而诡异的建筑巍然而立。附近放眼望去是一大片红色的形似曼珠沙华的植株,植株上散发出一缕缕淡淡的魔气,即使在这样深沉的夜色中都令人无法忽视。
不远处的夜色中,则时不时飞过几只巡逻的翼人。
看来自己仍旧身处北溟境内,却不知此地是何所在。
想起之前那黑衣人似乎说要把自己卖给什么忘忧侯当妖魔口粮,或许此地就是那魔侯的大本营。
司昭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接着夜色和各种奇石怪树的阴影隐匿身形,仔细地寻找着出路。
幸好鬼墨天生便是夜色中的游魂,司昭做起这些事来简直游刃有余,没费多大力气便躲过了一拨拨翼人的巡逻,找到了山谷边缘一处疑似出口的所在。
他顿时大喜过望,趁着无人注意用最快的速度飞掠到那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出口前,伸手朝着前方一探——
下一秒,前方的空气中突地闪烁起一道道血色丝线,蛛网般地显现在出口处。司昭的手掌触到红线,立时如受电击,一阵剧痛逼得他不由得缩回了手,翻掌一看,便见原本苍白的掌心已经被烫得一片焦黑。
不好,此处竟有结界!
司昭心中一凛,连忙转身躲进附近一处暗影中。
心知妖魔已被惊动,司昭不敢在此地久留,正待借着夜色掩护寻找更隐蔽的地方暂避,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穿透力十足的怪笑:“呵呵呵呵……让本侯来看看,到底是哪个小可爱竟然有本事突破重重警戒逃到这里来?”
司昭大惊,霍然抬头看向声音来处。
只听远处一阵翅膀划过空气的轻响由远及近,一个硕大的黑影从前方空中疾速飞来。
仗着鬼墨出色的夜视能力,司昭很快就看清楚,那远远飞来的竟然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山鸡?!
02
不过片刻那只“大山鸡”便飞到了近前,收起双翼悬停在弥漫着淡淡黑雾的夜空中。
司昭这才得以看清楚,来者并非真的山鸡,而是一个身披五彩华丽羽衣的人……形生物。起码比起司昭一路上遇到的长了鸟喙和利爪的翼人,这位看起来像人类多了。
尽管那一头红白参半、肆意飞舞的长发和通身散发出的神经病气息十分令人侧目,不过既然这里是妖魔根据地北溟,无论出现什么奇怪的妖魔都很正常。
看出来者绝非易与之辈,司昭躲在假山后,内心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逃离此处。
那红白长发类人深吸了一口气,赤红双眸中露出浓郁的兴趣来:“本侯居然嗅不到生魂的气息,看来这次的小可爱有点儿意思。”
他双手一翻,朝上的掌心中飘散出无数缕淡淡的魔气,旋即这些魔气便从他掌心散逸开来,宛如有自主意识一般向四周飘散,似乎在有条不紊地侦查探寻什么。
司昭一颗心顿时提起,但好在鬼墨既无心跳又无呼吸,连魂魄也是死魂,而这类搜寻术一般都是捕捉生魂气息或者活人体温心跳,应是对他无效。
果然,黑雾漫无目的地在山谷内搜寻一番,经过司昭身旁时未做丝毫停留,最后一无所获地回到了这神秘魔侯手中。
魔侯赤红的眼瞳一转,口中桀桀怪笑道:“这只不乖的小虫虫,你现在自己走出来,本侯会考虑不计前嫌,仍旧让你享受做本侯口粮的快乐。否则的话,本侯会让你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司昭听出魔侯语气中浓浓的威胁意味,只觉内心无力吐槽。
现在走出去只能做魔侯口粮,不出去可能还会有生路,傻子才会选择走出去。
而且,听这魔侯的口气,能做他的口粮似乎是什么莫大的尊崇和荣耀一般,需要凡人跪拜谢恩,这般清奇的脑回路果然不是凡人能理解的。
只是这魔侯看起来脑子虽然不好,实力却深不可测,司昭既无把握在他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溜走,更无实力与其正面一战,当下便陷入两难之境。
正在司昭苦思退路之际,那魔侯已然等得不耐烦,抬起右手轻挥,下一秒空气中立刻响起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
“既然小可爱不愿意出来,那便让我的宝贝虫虫把你揪出来好了。”魔侯挥挥手,对身旁已然聚集起的怪虫发号司令,“抓住他,要活的。”
怪虫们立刻“嗡嗡”着四散飞开,瞬间将偌大山谷笼罩了一小半。
司昭眼看着不少怪虫朝着自己藏身的假山飞来,顿时心知不妙,当机立断召唤出飞行坐骑飞身跃上,同时召唤出青羽梳翎笔在手,趁着怪虫尚未合围之机飞了出去。
为今之计,只有先冲出怪虫包围,尽力甩脱它们和身后那虎视眈眈的魔侯,方可有一线生机。
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孰料那魔侯的速度更是到了惊人的境界。
司昭刚飞出十几丈远,便觉前方一暗,那一头红白长发的神秘魔侯已然悬停在他正前方,一双凝视着他的赤红色眼眸充满了森森恶意和毫不掩饰的、类似小孩子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兴趣。
下一秒司昭面前出现一个泛着缕缕血色红线的巨大球形结界,将他和数百只怪虫一并困在其中。
司昭见逃出生天无望,反而沉下了气,青羽梳翎笔在空中画出一个微型法阵护住全身,凝注这神秘魔侯,沉声问道,“你是何人?”问这话时,他心下已有猜测。
果然,那魔侯怪笑一声,“小可爱,你都到了这里,还猜不出本侯是谁吗?——自我介绍一下,此处是极乐谷,本侯就是这北溟中远近闻名的忘忧侯盈虚。”
极乐谷,忘忧侯。司昭心中默念。
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北溟中。
这忘忧侯盈虚,司昭之前在大荒曾听同门师兄们描述,说此獠极其残忍变态、喜怒无常,最喜以人类生魂为食,还以为是怎样一副青面獠牙的恐怖模样,不想如今亲见,竟是眼前这般,活像只成了精的大山鸡。
忘忧侯盈虚见他听闻自己名头,脸上却殊无惧色,只有一抹微微的讶异,不由奇道:“你不怕我?”
“是了,”他瞟一眼司昭手中的青羽梳翎笔和脚下的微型法阵,“你是鬼墨,是死物,因此不怕本侯食你生魂。”他嫌弃地打量了司昭几眼,阴森森道,“不过本侯既然把你买了回来,自然不会让这笔钱浪费,否则本侯多亏啊。你说是不是啊,小可爱?”
司昭见他一口一个“小可爱”,双眸中却全然是令人脊背发寒的恶意,心中不由一阵恶寒,面上却不肯堕了气势,冷声道:“你待如何?”
“既然不能吃,那就废物利用一下,先给本侯找点乐子吧。正好本侯看歌舞看得无聊,便换换口味,欣赏欣赏十一门派之一的鬼墨的精彩表演吧。”
他朝身后随意招了招手,立刻有几只翼人飞过来,自觉地将身体摆成了带靠背的座椅模样。盈虚舒适地坐了上去,单手支颐,“如果你能在一炷香之内活下来,没有葬身虫腹,本侯便饶你一命。”
他话音刚落,结界内的怪虫立刻宛如收到命令般向司昭发起了冲锋。
司昭将灵力注入法阵勉力抵御,奈何怪虫太多,且悍不畏死,在折损了数十只怪虫后,便成功破开法阵,大张着口器朝着司昭面门攻来。
司昭早有准备,立即召唤出修竹、繁花、魅妖、塔灵守卫身周,同时手中毛笔连点,将少量突破墨灵防护的怪虫毙于笔下。
然而一则他灵力未复,二则怪虫们的攻击力委实太过惊人,很快司昭体内灵力便即将耗尽,墨灵们因无灵力维持相继消失,数十只怪虫立刻趁虚而入,成群结队朝着司昭飞过来,一张张狰狞大张的口器流着恶臭涎水,亟不可待地要把他撕碎分食。
司昭咬牙逼出体内最后一分灵力,青羽梳翎笔挥洒如风,每一招下去必定有一只怪虫毙命。
如此又勉强支撑片刻,司昭灵力终于耗尽,仅凭着一口气勉强维持手中毛笔继续出招,此时他脚下已经堆了近百具虫尸,而剩下的怪虫仍旧源源不断地攻上……
司昭身上伤口不断增加,血从被撕裂的皮肉流出,源源不断地带走他的力气。
青羽梳翎笔逐渐慢了下来,再无法抵御怪虫们的入侵。
一只怪虫瞅准机会,悍然撞上了司昭手中的青羽梳翎笔。
伴随着一声轻响,司昭虎口裂开鲜血长流,青羽梳翎笔颓然落地。
其他怪虫们立刻一涌而上。
终于……要结束了吗?
好不甘心啊……
司昭眼前因失血而一阵阵发黑,神智开始昏沉,甚至连怪虫咬在身上的痛都无法令他清醒。
倒下的一瞬间,他耳旁响起一声愉悦的轻笑,“小可爱,恭喜你。一炷香时间,到了。”
司昭醒来时仍旧是深夜。
他花了片刻时间来确认自己还活着,并未成为怪虫们的口粮。却不知这对他来说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坐起身来,感觉浑身依旧因为失血而乏力,身上的伤口却显然已被细心地上药包扎过,此刻已只是隐隐作痛,却并不算难以忍受。
凭借鬼墨过人的目力,司昭仅靠桌上一盏油灯的微光便将所处环境一览无余。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里面布置简洁整齐,身上的被褥也是干净整洁的。
那位山鸡……忘忧侯显然不是会优待俘虏的人,到底是谁在照顾他?
司昭正疑惑间,房间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顶着一双狐耳的粉衣少女手捧一个木质托盘走了进来。
随着她的走动,司昭听到轻微的“叮呤当啷”响声,凝神一看,只见这少女一双皓白手腕和纤细足踝间都被一条泛着不祥魔气的铁链锁住。
少女将托盘放到桌上,温声道:“醒了便过来吃药。”
司昭看着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汁,没有轻举妄动。
极乐谷的药,天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成分。
“只是普通的伤药。”少女看出他的顾虑,轻声道,“盈虚若要害你,不必这么麻烦。你早日养好身体,也能少遭些罪。”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但是司昭依旧很谨慎,盯着少女问道,“你是谁?盈虚派你来,到底有何目的?”
“我不过是个快要死的人罢了。”少女幽幽道,“治好你,是我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只有完成任务,我才能被允许死去。”
司昭微惊,仔细打量着眼前少女,只见她面容姣好,一双眸子却黑沉沉的不见一点生气,宛如一潭死水。
“你是狐?你也是被卖到此处的?”司昭看她头顶狐耳一眼问道。
少女点头,道,“我本是盈虚仆从,因为犯了大错,被他剥夺了继续做仆从的资格。我死之后,会由你来接替我。”
“你为什么不逃?为什么甘心做魔侯的仆从,受他折辱?!”
“逃不掉的。”少女摇摇头,目光中满是绝望,“没有人能从极乐谷中逃走。我以前不惜一切地想活着,拼了命的活下去。现在,我只想安静地死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逃不掉。”司昭上前一步,盯着少女道,“你有法力,我也有。只要活着,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少女摇摇头,目光散乱地喃喃道,“逃不掉的,不可能逃得掉的。只有死,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
说完,她不再理会司昭,木然地转身走出了木屋。
03
司昭站在桌前,用了半刻钟时间研究那碗药,最后终于确定那确实是一碗治疗内外伤的草药,这才放心喝下。
因为一身的伤未好,且确定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司昭便没急着策划第二次逃跑,而是不动声色地探查四周的环境。
他住的这间木屋处在山谷边缘,木屋后不远处便是高耸的山壁,司昭试探性地往山壁处注入灵力,山壁上果然显现出一道泛着无数妖异红丝的结界。
看来这山谷周围已经被忘忧侯布下的结界包围,想要逃出去,除非设法突破结界。
这一点司昭早有预料,因此倒有没有过于沮丧。
毕竟,如果能这么轻易逃出极乐谷的话,昨日那位狐妖少女也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了。
眨眼又过了数日。
这几日中,狐耳少女每天按时过来给司昭换药送药。
司昭受的伤看着吓人,实际只是些皮肉伤,经过这几日休养,如今已然好得七七八八。
这日中午,狐耳少女照例端来汤药照看司昭服下,又给他察看了伤势,然后道:“今晚盈虚应该会召见你。而我,终于可以回到我该去的地方了。”
“你该去的地方?哪里?”狐耳少女说话时双眸中放出了数日里从未见过的神采,司昭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详的意味,连忙问道。
狐耳少女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话,只叮嘱道:“临走之前送你一个忠告:在这里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否则,你的下场可能会比我更加悲惨百倍。”
“我记住了。”司昭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狐耳少女道,“只有完成任务,我才有死的权利。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终于可以魂归桃李花林,再不用担心成为忘忧侯的食粮。”
说这话时,她脸上甚至带着即将解脱的微笑,司昭看在眼中,不由升起兔死狐悲的难过。
“为什么你宁肯选择死,也不肯试着努力逃出去?!”司昭忍不住抓着她的肩膀质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试过?!”狐耳少女颓然道,“我试过不止一次。最后一次的代价,严重到我根本无法承受。我太累了,我只想回到桃李花林,哪怕回去的只有一缕魂魄。”
司昭默默放开了双手,他能看出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想听一下我的故事吗?”狐耳少女忽然道。或许是终于即将获得解脱,她数日来都宛如一潭死水的眸中竟出现了些许生气。
司昭点头:“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于是狐耳少女便将她的过往娓娓道来。
其实她在被抓到北溟中时的生活很平淡,在桃李花林中平静地长大、修炼、化形,拥有一帮亲密的小伙伴和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后来她因为贪玩跑出来在大荒各处游玩,却一时不慎被人贩抓住,卖到了极乐谷。
然后,不知道是幸运抑或是不幸,她因为法力尚可,为盈虚选中做仆从,替他管理备用食材——那些同样被买回来的凡人。
期间她许多次试过逃走,每次都失败,然后受到极严苛的惩罚。
最后她终于死心认命放弃挣扎,却在不久之后,从一群蓬头垢面的“新食材”中看到一个同样有狐耳的熟悉面孔——竟是她那青梅竹马的恋人。
他不甘心做魔侯的食物,在发现了她在极乐谷中有一定地位后,便动之以情,极力撺掇她一起逃走。
最后她被他画出的美好前景和许下的诺言打动,和他一起制定了一个他们能做到最严密的计划,然后于一个盈虚大醉的夜晚,两人合力将封印撕开一道口子逃出。
那是她最接近成功的一次逃跑,他们甚至逃到了极乐谷外数十里处,正在心里庆幸终于逃出生天,却被身后密集的扑翼声惊到,转头看时便见忘忧侯盈虚带着无数翼人追上来的身影。
她心知逃走失败,准备接受命运,和他死在一起。
盈虚却扔给他们一把短刃,并许诺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肯杀死对方,他就放那人离开北溟。
她断然拒绝,而他却悄悄捡起了那把匕首,从背后捅进了她的胸膛。
然而有件事他不知道,她作为忘忧侯的仆从,体内曾被盈虚注入过灵力,一旦遇袭,这灵力便会自发凝聚护住身体要害部位。
因此她虽受伤,却侥幸保住了性命。
她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身后神色狰狞的恋人,耳后传来盈虚疯狂的大笑声:“小可爱,这就是你决意托付生死的恋人吗?真是让人失望啊呵呵呵呵……”
最后恋人葬身虫腹,而她则生无可恋地被盈虚抓回了忘忧谷。
她本以为作为背叛了忘忧侯的人,会受到怎样严酷的惩罚——当然这时的她已经不在乎了——不料却在被关了几天后接到盈虚派给她的最后一个任务,并且盈虚还承诺,完成任务后自己便允许她结束生命,并且不会吸食她的魂魄,给她一个体面自由的死亡。
在这个黑暗绝望的北溟,这已经是一种极难得的恩赐了。
当晚,盈虚果然召见了司昭。
令司昭想不到的是,这个疯子居然十分守信,在确定狐耳少女完成任务后,他撤走了之前赐予她的灵力,并且扔给她一把短刃,允许她结束自己的生命。
然后,司昭就亲眼看着狐耳少女捡起短刃,面带微笑地用它划破了自己的喉咙,然后倒在了喷溅出的血泊中。
盈虚不耐烦地招手唤来翼人拖走她的尸体,再用清水清理干净地面。
然后盈虚转头,一双赤红眼眸意味不明地看向司昭,“从今日起,你便是本侯的仆从了。”
司昭明白,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毕竟他并没有放弃希望,他还想活着离开北溟。
而想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就注定必须放弃一些东西。
司昭跪倒在那华丽的魔侯身前,接受了他将灵力注入自己身体,以及他丢过来的一面令牌。
他知道,从今日起,他注定要与以往不一样了。
司昭将那面代表忘忧侯仆从的令牌挂在腰部,然后被翼人带领着前往醉生窟履行自己作为一个魔侯仆从应尽的职责。
使用翼人教的法诀打开醉生窟的石门,一眼看清楚那巨大石窟内的景象时,即使内心早已做过心理建设,司昭仍旧忍不住惊呆了。
石窟内东倒西歪、坐着或躺着上百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装束均是大荒百姓,此刻听到声响,一个个惶恐不安地看向门口,等待着未知的命运降临。
司昭看到石窟里甚至还有年轻的母亲在一脸焦急地照看着尚在襁褓中,不住哇哇大哭的婴儿,顿时忍不住握紧了垂在袖中的双手——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些专职贩卖人口的畜生竟然连婴儿都不放过!
这时,那名处在绝望中的母亲抬起头看到了站在石窟门前的司昭,黯沉的双眸中放出了一丝光,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抱着婴儿踉跄着冲过来跪倒在他脚下,哽咽着流泪道:“这位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给他一点食物吧!他再没有东西吃就饿死了!”
司昭目光微动,刚想问她为何不自己哺乳,但见到她那面黄肌瘦的脸庞,当即明白她应当是因为长期无法吃饱,已经没有奶水了。
司昭竭力维持着面容平静,双手的指甲却已然深深陷入掌心,昭示着他内心的愤怒。
“这里有奶吗?牛、羊,什么动物的都行。”司昭转过头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身后的翼人。
“回大人,没有。”翼人对他这个忘忧侯仆从的态度尚算恭敬,“我们魔是不会养殖牛羊的。”
“那,能弄到米粥之类的流食吗?”司昭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遂退而求其次问道。
“仓库里屯有不少黍米,是用来给这些食材当口粮的。不过属下们不会煮,我们只吃生肉。”翼人回答道。
司昭叹了口气,“你带我过去吧。”
说完低头看了面前妇人一眼道,“你且在此稍候。”
司昭从仓库取了黍米,在伙房动手烧火煮了一锅米粥,做这些的时候,他无比庆幸自己因为没有完全断绝口腹之欲,所以早前学过一些厨艺,不至于束手无策。
等米粥煮好,他让翼人们将米粥分发给醉生窟内的孩童们。
几个翼人领命,抬着盛米粥的木桶去了。
司昭不放心,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走到几个翼人身后时听到他们正在小声谈论什么。
“这个新来的大人也是个心肠软的。这些人类真是……”
“这是还没吃过亏,等他吃过几次亏,受过几次罚之后,你再看看。”
“也是,这些凡人一个个装得善良高尚,实际上……嘿嘿……怕是比我们还不如……啊!大人!”
司昭懒得跟这些低等生物计较,随着翼人们一起到醉生窟,监督他们将米粥优先分发给有孩童的人,剩下的再分给一些老弱人士,然后便挥手令他们退下。
此时这些被关在醉生窟的凡人已经意识到这位新来的大人对他们的明显善意,遂一窝蜂涌上来跪倒在司昭面前,哀哀哭泣着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我只是忘忧侯的仆从,负责看管你们,并没有决定你们生死的权利。”司昭摇头道,“我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量让你们活得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