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在吗鱼不在鱼在在啊
01
阿皎拥有人身那天,终于感受到了太阳的温度,炽热而温暖的阳光,隔了千年终于再次落到她的身上了。
她开心地在躺在草坪上,眯着眼看着天上的太阳,笑得十分明媚:“做人的感觉真好啊!”
她有了心跳,有了血液的流动,终于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人。
即便,只是个凡人。
郁桑正在屋内与翼人族族长交谈着,他们此前是旧识,族长流落大荒被郁桑所救,许了一个心愿给郁桑,如今郁桑正好来求威灵仙,所以才会这么顺利。
只是在阿皎成功恢复人身后,翼人族长又找到郁桑悄咪咪说起话来,所以阿皎才在外面晒太阳。
好一会,郁桑终于出来了,他慢慢走向躺在草地上的阿皎,低着头望向她。
阿皎也睁开了眼,静静与他对视着。
许久,她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看傻了?”
郁桑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递向她:“感觉不太真实。”
阿皎牵住他的手,借力从地上坐起,她倒是非常适应自己变成人身的样子:“也是,你说你寻觅千年就这么个心愿,就这么简单完成了有点恍惚很正常。”
之前阿皎还是飘荡的游魂时,飘起来跟郁桑差不多高,这会变成人身后站在地上,身子矮了一大截。
郁桑看着她的头顶半晌,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头,微微一笑:“矮了。”
阿皎撇掉他的手,张牙舞爪地在原地蹦起也想拍郁桑的头,郁桑一步不动,只是用手掌按着她的脑袋,就让阿皎彻底失败。
“哼!”阿皎冷哼一声。
郁桑便弯了腰,凑着脑袋到她跟前:“给你拍。”
阿皎得意洋洋地抬起了手,然而却没拍向他的头,她抬起的手勾住了郁桑的脖子,另一只手缠绕在他的腰上,双腿直接夹住郁桑,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走不动了,你抱我走。”她半是撒娇着。
郁桑自是没拒绝,一手托着她的臀,一手搂住她的腰,就这么抱着阿皎离开了翼人族。
02
郁桑并没有急于离开幽州,他带阿皎从绿萝禁乘坐木隼飞行兽就一直往下飞,直到过了山顶还在往下,穿过了层层云雾之后,阿皎看到了一个奇异的山底世界。
数不清巨型蘑菇长满了山底,在山壁上镶嵌着各形各色的宝石,形成了五颜六色的光彩,还有三三两两的房子相邻而建,也不知什么材质做的,屋顶竟然圆滚滚又十分光滑,咋一看也好像一朵蘑菇。
阿皎在木隼飞行兽上看着底下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扯了扯郁桑的衣袖:“这是哪啊?”
距离上辈子的时光已经过去千年,就算记忆再清晰她也想不起这大荒之中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暮苍渊。”他说,“这里住着一目民。”
阿皎思索半天,确定自己上辈子没听过这个族群,便缠着郁桑开始讲故事。
郁桑也没不耐烦,继续悠悠道起一切。
一目民同绿萝禁的翼人族一样,都是远离世间的异人族。
翼人族生活在高空之上的绿萝禁中,而一目民则是生活在最深不可测的暮苍渊底下。
两个族群本来毫无关联,但因暮苍渊就在绿萝禁底下,每隔当翼人幼子需要练习飞翔,却不甚坠落暮苍渊底下时,巧被一目民所救,这一来二去两个族群也就慢慢成了友好比邻。
只是翼人不甚外出,刚好郁桑又来了,翼人族长就拜托郁桑带点土特产给一目民的族长了。
一目民的族长叫烛光,所住之地便因此命名烛光殿,比其他圆滚滚的房子大一点,门口还有两个巨大的紫色蘑菇守卫着。
走到门口时,就听到殿内传来叽里呱啦的声音,说的什么阿皎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郁桑不以为意地走进去,阿皎随后。
只见殿内站着一男一女,穿着跟凡人差不多,就两人都是说着叽里呱啦的语言,好像是在争吵什么。
03
或许知道有人进来了,那两人突然就转过身来,阿皎看到第一眼就惊呆了。
那一男一女都只长了一只眼,比常人的眼睛大一些,鼻子嘴巴都很正常,就是一只眼尤其大,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看起来是有点惊悚。
阿皎吓了一跳,却又很快回过神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族群叫一目民了,原来都是只长了一只眼的。
想到这,她不由凑近了郁桑,小声道:“你到底是怎么认识这些奇奇怪怪的族群的?”
郁桑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笑了笑,接着对那一只眼的女子打招呼:“好久不见啊,烛光。”
“蒙特米叽里呱啦噜……”烛光不知说了句什么,郁桑竟然听懂了,他哈哈一笑,也说了个鸟语。
烛光点了点头,又是一阵鸟语。
阿皎听得一头雾水,她一直看郁桑,想知道他们到底在交流什么。
烛光好似这会才注意到她,终于说了句人话:“找回来了?”
郁桑点点头,不再多言。
烛光见状就对一旁的一只眼男子又说了一段鸟语,那一只眼男子才不情不愿地过来对郁桑说了句鸟语,然后郁桑就牵着阿皎跟着他去了外面一间圆滚滚的屋子。
屋子的设施也很神奇,全是蘑菇状的物品,床铺是圆滚滚的蘑菇头,枕头也是,被子也是,反正都是圆滚滚的,看得阿皎头晕眼花,感觉自己也变得圆滚滚了。
一只眼男子准备要走时,郁桑叫住他说了句话:“能不能找点钵钵菇来。”
一只眼男子居然听懂了,叽叽咕咕说了句,好像是应下了。
然后没一会,他就上门了,端了一盘蘑菇过来。
全是紫色的,大概有拳头那么大一个。
郁桑笑眯眯地接过盘子,然后端到了阿皎面前:“吃吧。”
阿皎看着这盘蘑菇,面露惊色:“这有毒吗?”
郁桑道:“有毒我还能叫你吃吗?你不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吗?吃了这个就能听懂了。”
阿皎知道郁桑不会害她的,所以听话地拿起钵钵菇就啃了起来。
04
说来也怪,这钵钵菇并没有饱腹感,但吃进肚子后感觉神清气爽的,五官都敏锐了许多。
而且味道极其鲜美,阿皎不由一口气吃了五个,最后剩下一个她拿起时才想到给郁桑:“给你。”
郁桑并没有拒绝,他接过钵钵菇吃了起来。
阿皎并不常见他吃东西,但每次郁桑吃东西都是慢条斯理的模样,优雅得像世家公子。
如果能忽略他身上那灰扑扑的道袍的话。
阿皎的记忆突然蹦到上辈子他化作凡人陪她在小镇生活的时候,那个时候郁桑虽然是妖魔化人,却比真正的人更为生动。
而今,他似乎得偿所愿变为了真正的人。
大抵是变成人身的缘故,她的思绪也变得复杂起来,总是一会想到一样。
阿皎乱糟糟地想着,郁桑终于吃完了钵钵菇,他还舔了舔唇畔,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饿了吗?”阿皎下意识蹦出一句。
郁桑眯了眯眼,凑近她:“不饿,就是有些馋。”
“嗯?”阿皎不明白他馋什么。
他抓起阿皎的一只手,端倪半天,忽然作状就要塞进嘴里,吓得阿皎赶紧缩回手。
“你嘴馋也别吃我啊!”阿皎心有余悸,想起上辈子见到妖魔吃人的模样。
郁桑笑了笑,拍着她的脑袋:“放心,我又不是妖魔了,叫我吃人还下不了嘴呢。”
阿皎白了他一眼:“你以后别这样吓我。”
“好。”郁桑应下了。
05
不知是不是吃了东西的缘故,过了半天后阿皎终于有了饿肚子的感觉,这种久违的异样让她十分惊喜,便缠着郁桑给她做吃的。
郁桑不知从哪借来一个锅,就地起火,给她做了一桌……蘑菇全席。
蘑菇汤,炒蘑菇,焖蘑菇……
阿皎看着一堆蘑菇目瞪口呆,她愣是没想到自己变成人后第一顿饭,竟然全是蘑菇。
“不喜欢吗?”郁桑看阿皎半天不下筷,问了句。
阿皎可怜兮兮地撒娇:“我想吃肉肉。”
以前还是鬼魂的时候,路过那些酒楼客栈,她就盯着那些肉眼巴巴看着吃不了,如今变成人了还是吃不了,真是令人难过啊!
郁桑失笑:“暮苍渊只有蘑菇,待明日离开了我再带你去吃。”
“好!”有了对肉的期盼,阿皎终于对一桌蘑菇动起了筷子。
虽然全是蘑菇素宴,其实郁桑的手艺还是十分优秀的,将蘑菇做成了不同的味道,所以阿皎还算吃得津津有味。
一顿饱腹之后,她终于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靠在椅上。
“人生三大幸事之一就是吃好。”
郁桑正收拾着桌子,他闻言便停顿了一下:“还有两大幸事是什么?”
阿皎大大咧咧地开着双腿,舒服地伸了个腰:“当然还有喝好休息好。”
郁桑笑了下,继续收拾东西。
待一切结束后回到屋内,阿皎已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将阿皎小心抱起想将她抱到床上去,哪知阿皎还是被惊醒了,但她只是睁了一下眼看见是郁桑又再次闭上眼了,嘴里却喃喃着:“明天一定要带我吃肉啊。”
郁桑连连应好。
把阿皎放下后,郁桑给她盖好了被子,他便定定看着阿皎。
她的模样与千年前那个云皎似乎并未有变化,只是气质却差了许多。
从前的云皎是天之骄女,身上担着师门的责任,脸上呈现淡然,眼中却时常聚着焦虑,她是掌门的首席弟子,压力远比一般弟子多。
而今的阿皎褪去了那些恩怨情仇,她的心灵也像被洗涤过了一般变得纯净起来,如今的她无怨无恨,也没有任何束缚在身,这样的阿皎真真像个少女,自然而简单。
郁桑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用手轻轻触碰在她的脸上,直到指腹传来她脸上的温度时,他才彻底意识到,阿皎已经成为真正的人了,心底那些慌张在这一刹那彻底消失殆尽。
不管阿皎是否听得见,他仍是轻声告诉她:“于我而言,人生唯有一大幸事,便是遇见了你。”
06
阿皎终于睡了为人有史以来的第一觉,特别香甜。
她醒来时神清气爽,舒适得很。
打开门出去时,扑面而来的就属于蘑菇的植物气息,沁人心脾。
阿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就见郁桑正踱步而来,她开开心心地迎过去,“带我去吃肉吧!”
郁桑无奈地笑笑:“今天一目民有祭祀活动,你要不要参加?”
阿皎做鬼的时候见过凡人的祭祀,就是拜拜神明啥的,而且饭桌上都有大鱼大肉,所以一听她就来了劲:“好啊好啊!”
郁桑也没多说什么,就带着她往一处半山腰走去。
到了那才发现已经聚集了许多一目民的人,他们都是一只眼,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不同,但是都非常虔诚地跪在地上。
有处崖口立着一座高大魁梧的男形雕像,咋一看有点眼熟。
阿皎盯了半天,突然蹦出声来:“那不是烛九阴吗?”
“大胆!”在雕像旁站着的男子突然出声,他穿着一身黑色宽袍,脸上还带着一个狰狞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了脸上的一只眼。
那只眼不同于其他一目民的眼睛,瞳孔是尖竖的,呈着蓝光,咋一看好像猫的眼睛。
他盯了阿皎半晌,却见阿皎没有任何异样,有些不敢相信的喃喃:“不应该啊。”
这时,烛光不知从哪冒出来,她远远地就唤了一声:“沐离。”
那面具男便朝烛光行了个奇怪的礼,其他一目民也纷纷随之,烛光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那沐离便转了个圈对着雕像吟唱起来,一目民也跟着唱,一时间奇异的歌声响彻在这片山谷里。
其实他们唱的还是那些独有的语言,但阿皎应该是吃了钵钵菇的缘故,所以听懂了他们唱的。
“赤水啊迢迢,风雨啊谒谒,神息啊千里,视昼啊暝夜……”
虽然连起来还是不太懂什么意思。
烛光远远朝阿皎招了招手,阿皎疑虑地看向郁桑,郁桑却对她点了点头:“去吧。”
阿皎便带着一肚子疑问走向烛光。
07
烛光看到阿皎过来,独有的一只眼弯了弯,似乎是笑了。
烛光的眼珠是很正常的颜色,看起来也比较柔和,没沐离的吓人。
阿皎仍是盯了半天,她非常好奇他们为什么就长了一只眼,烛光也任由她打量半天,许久才笑出声:“到底是个初生纯净的人,怪不得沐离看不穿你。”
“你知道我的事吗?”阿皎问。
烛光点点头,她说着便往后走,阿皎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她们并未走多远,而是到了另一处崖口边上,烛光就站在崖边任着山风将她衣袍吹得呼呼作响,“阿皎,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要我做什么?”阿皎问道。
烛光便指了指底下道:“我需要你跳进暗河里帮我取个东西。”
阿皎随之望下去,果真见一条暗黑色的河流在更深的底下静静流淌着。
“那是什么地方?”阿皎并不是很害怕,她感觉到烛光并没有恶意。
“刚刚的雕像你也认出来了,是烛龙大人的雕像。暗河底下有一面火鳞镜,是烛龙大人的鳞片所化,我们一目民世代守在这就是守着这一件宝物。”烛光缓缓道来。
阿皎又问:“那暗河是只有我才能下去吗?”
烛光点了点头:“是的,暗河只有至纯无欲的人才能进入,否则就会被吞噬。”
这时身后有熟悉的步伐声传来,阿皎转头看过去,毫无意外地发现了是郁桑。
她眨巴着眼看郁桑:“所以你带我来暮苍渊是为了帮烛光这个忙吗?”
郁桑并未否认:“其实我一开始也不太确定,让沐离看了你一眼,确定了才能放心让你下去。”
烛光又解释了一通,原来沐离是他们一目民的大司祭,他的眼天生具有看破一切人心的力量,一般人都不敢直视沐离的,只有最纯澈无欲的人心才能与沐离对视。
刚刚沐离就盯了阿皎半天,见阿皎没有异样,烛光这才放心出现。
阿皎听完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郁桑都这么放心了,她也没啥害怕的,便走向崖边准备跳下去时。
郁桑忽然拉了拉她的手指,阿皎侧头看见他脸上有丝愧疚:“你别生气。”
阿皎扬了扬笑意:“我没生气,事成之后你要带我去吃肉。”
“好。”郁桑也勾了勾嘴角。
跳下去的那一刻,阿皎还听见了烛光跟郁桑的对话。
“她没有前世的记忆了吗?”
“有,但她……”
后面再说什么阿皎也没听见了,她已经沉入暗河底下了。
08
除了最开始坠入水面那一瞬间有一下的窒息感,阿皎发现自己还能正常的在水下呼吸,在最底下有一丝光亮,阿皎就朝着那抹光一直游过去,很快就发现了一面椭圆形镜子。
她捡起镜子发现跟普通镜子没啥区别,如果说非有啥特别的大海就是比一般镜子烫手吧。
阿皎把镜子揣在怀里就往上游,谁知水的阻力太大,任她拼命往上还是费了不少劲,于是火鳞镜又被冲掉了。
她又只能往下游把火鳞镜捡回来,刚打算继续往上游的那一刻,她忽然在火鳞镜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是郁桑的脸。
阿皎怔了怔,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盯了半天,发现真的是郁桑,她不由看入了神。
等她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在水里了。
此时的她身处在一片并不陌生的天地里。
那是千年前,她所处的师门,云麓仙居。
山门前的桃花仍如当年茂盛,她看见郁桑提着把木剑在门前不停地画阵,想要闯入这个门派之中。
阿皎连忙大叫:“郁桑!郁桑!”
可他仿佛听不见似的,一直不停地画阵做法。
阿皎便飞奔过去,想拉住郁桑,却发现她的手穿过了郁桑的肩,她站在郁桑面前,他好像也看不见一样。
“我又变成鬼了吗?”她自言自语,还看了自己全身上下一眼,发觉没有任何变化,还是脚踏实地地站着。
但郁桑就是看不见她。
阿皎默了。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只能默默看着郁桑。
此时的郁桑还是那副灰不溜秋的道袍,但他的神情却很焦急,不像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做了半天的法愣是闯不进云麓仙居的山门后,终于气馁地把木剑往地上一丢,随后坐在一旁垂着头。
阿皎也在一旁默默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郁桑终于起身往下山路走去,阿皎急忙跟上。
郁桑下山之后并没有固定的地方所去,而是随机行走,然后开始像从前带着阿皎织梦的时光。
他就这样一个人走过了春夏秋冬,日升月暮,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这大荒的每一个角落他都已走遍,于是他只能回头把走过的路再重新走一遍。
这一段时间很漫长,长到阿皎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只是当郁桑再次站在云麓仙居门口时,门口的那两株桃花早已败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守门弟子。
见到郁桑来访,守门弟子照例询问了一番,见郁桑说不出认识的人,就赶他走了。
郁桑也没多做停留,只是他一步三回头,看着云麓仙居的门口多次之后,他才自嘲地摇摇头:“她若是回来了,定不会让我出现在这里的。”
说完,郁桑就走了,再也没回过头。
09
这次之后,郁桑又开始不厌其烦地重走大荒路。
又不知是哪一年的时候,郁桑在路上发现了灵气衰落的翼人族长,他救了翼人族长后,翼人族长为报答他,告知了他一个秘密。
幽州有个山谷叫暮苍渊,底下住着烛阴氏的后代,当年烛龙拔下一枚火鳞藏于山谷,是为了庇护这一方的一目民。
这片鳞在山谷内吸收灵气,日久天长化为了一面火鳞镜,其镜含有神息,通晓万物。
郁桑得知后,便由翼人族长引领,步入了这不为人知的暮苍渊中。
也是这会,郁桑见到了烛光。
烛光听说了郁桑的来意后,便告知郁桑,火鳞镜藏于暗河底下,非至纯的心灵无法进入。
烛龙曾将人心欲念转化为暗河,若是有心人进入,轻则脱皮换骨,重则尸沉河底。
郁桑此前而来,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所以便是听了烛光所说的后果,仍是义无反顾地跳入了暗河底下。
阿皎从始至终都在一旁看着一切,她知道郁桑看不到自己,可当看见郁桑毫无犹豫地就同她那般就跳入暗河之中时,她仍是不可思议地叫了他一声:“郁桑!”
郁桑当然没听见,他眼也不眨地就跳了下去,阿皎随之。
可郁桑不同阿皎那般轻松,刚碰到水面的那一瞬间,仿佛有千刀万剐般凌迟在他身上一样,不过一刹那间,他全身衣裳被撕碎得干干净净。
甚至,连裸露的身子都来不及反应,浑身上下就被割裂了一道道伤口,鲜血顿时流淌不断。
这一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郁桑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此刻就像遭受了酷刑的尸首,再也看不出一丝人样。
若不是阿皎还能看见他费劲巴力地游动着,她真的会以为,他死了。
郁桑游得十分费劲,他的周身更是围了一大圈流出来的血液,颜色十分红艳,原本这暗黑的河水也被他的血浸透得有些微红了。
有好几次,她都看到郁桑不动了,可下一秒他又有了动静。
他明明再也发不出一点点声音,只是手指仍在吃力地拨开层层水纹。
他是这样的倔强与坚决,与向来漫不经心的郁桑根本联系不到一起去。
阿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一点点地潜入水底,直至发现了火鳞镜。
他缓缓地拿起火鳞镜,指尖触碰的那一瞬间,火鳞镜仿佛感受到了他那强大到令人震惊的生命力,周身燃起火光,将他整体包裹住。
阿皎被那火光灼亮了双眼,她一时凑近不了,只是听见了郁桑的轻声祈求:“请您告诉我,阿皎的那一魄在哪?”
火鳞镜当然没有回答,但那团火把郁桑送出了水面,阿皎也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离开了水底。
等她再反应过来,已经和郁桑重新回到了崖顶。
他狼狈不堪地躺在地上,混身没有一处好肉,可他似感觉不到疼痛般,睁着眼看天空发出一声轻笑:“等我。”
最终是烛光带人赶来把郁桑抬了回去救治。
10
郁桑被救治的过程十分残忍,由于身上的肉都被腐蚀烂了,只能由一目民的医者用小刀,一点点地将他的那些烂肉全部剃掉。
有些伤口已经深入见骨,全身血淋淋的,看着十分吓人。
烛光在旁都不忍直视了,郁桑却操持着清醒,直到医者大汗淋漓的结束后,他还能吱声道谢。
接下来郁桑就是一直躺着的日子,直到他身上的肉慢慢长出愈合。
这段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阿皎日复一日地看着他,她说话听不见,郁桑也没说话。
两人就这样隔着不同的空间在互相陪伴着。
待郁桑能下路走的那一日,他没有在暮苍渊多待,马上去跟烛光并告别。
烛光也没有挽留他,只是在郁桑走的时候说了句:“祝你得偿所愿。”
郁桑颔首致谢,接着大步跨离了这片山谷。
离开暮苍渊后,郁桑不再同以往毫无目的地行走了,他径直往南边走去,一路不曾停过。
阿皎看着他跨过了沙漠,草原,森林等等地方,直到在一大片阴森森的荒村中停下来。
明明是青天白日,这荒村却似被阴影所罩,残桓断壁之中掺杂着无数的鬼魂,他们毫无意识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直到郁桑闯入,这些鬼魂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纷纷朝郁桑张着血盆大口扑咬过来。
出乎意料的是,郁桑并没有对这些鬼魂下死手,他只是画了个阵法,将这些鬼魂全部困住,然后一个个查看。
没找到想要的,他又继续深入荒村,依法照做。
这荒村的鬼魂成千上万,但郁桑却极有耐心,他不慌不忙地找遍每一个角落,一个鬼魂都没有放过。
直到他终于从万千鬼魂之中发现了一个静悄悄的黑影。
那黑影看不清脸型,却依稀瞧得出是个女鬼,郁桑看见了她,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找到你了。”
他慢慢走向女鬼,随后念念有诀,黑影就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样,跟在他身后慢悠悠飘出了荒村。
之后的日子又回到了郁桑织梦的时候了,不同的是他不再孤身一人,他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黑不溜秋的鬼影。
而每当月圆之时,郁桑就会拿剑往自己的心头捅上一剑,然后拿出一点心头血喂给这个鬼影。
就这样又过去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鬼影慢慢有了人形,最后完全露出了一张跟阿皎一模一样的面容。
郁桑高兴坏了,一个劲地说话,最后发现这个鬼魂阿皎还是没有意识,他失落了一阵,又自我安慰道:“没关系,反正你都回来了,我可以等的。”
就这样,郁桑还是每月照例喂鬼魂阿皎一些心口血。
这样的时光也是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这一直到阿皎彻底生了灵识的那一夜。
她睁开了朦朦胧胧的双眼,带着几分懵懂,然后看见了面前的郁桑。
几乎是一瞬间,郁桑脸上的神情变化万千,有激动,也有震惊,最后这些神情通通被他压制下来。
他扬起调侃的笑,扮着吊儿郎当的臭道士,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以后你跟着我混,就叫你阿皎吧。”
也是这一刹那间,周围瞬间被白光吞噬,一切消失不见。
阿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是身处暗河底下。
原本毫无感觉的她,这一刻感觉皮肤像被刀片割了一下,她忍着痛感快速游到了水面,然后迅速爬上了岸边。
阿皎感觉腿有点痛,她低头看去就见脚踝处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渗出了一些血迹。
这一刻,脑海里突然蹦出了烛光说过的话。
“暗河只有至纯无欲的人才能进入。”
原本一直平静的内心早已泛起了撕裂之痛,她忍不住抚着心口轻轻一笑:“生而为人,怎能无欲呢?”
11
阿皎回去了崖顶,烛光和郁桑还在原地等待中。
把火鳞镜递给烛光后,烛光跟她道谢,阿皎点头接受了。
随后烛光便先离开了。
郁桑打量了她两眼,还是发现了阿皎不觉皱起的眉心。
他一声不吭,直接横抱起阿皎快速离开了。
回到了昨夜住的屋子后,郁桑把阿皎放在床上,随后找来药膏问她:“伤哪了?”
阿皎没有隐瞒,她撩起裙摆露出了那块被腐蚀的脚踝处。
郁桑瞳孔一缩,似是没想到她会被暗河伤到。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蹲了下来,取出药膏轻柔地替她的伤口上药。
阿皎到底是太久没当人了,不过是一点伤口,却仍痛得她呲牙咧嘴的,呼声不断。
郁桑则是抿着唇一言不发,直到提她伤口上完了药,他把药膏往储物袋一丢,这才起身直勾勾盯着她看。
阿皎被他看得有些惧怕,神情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你怎么了?”
郁桑肃着面容半晌,最终还是他收敛了神色下来,他坐在一旁,有些叹息:“早知道你会这样,我就不该答应烛光。”
阿皎还以为他怎么了,原来只是担心她受伤了,她忙扬起笑容:“哎呀,没事的,一点点伤口而已,你看我现在不是也没事嘛?”
郁桑明显还是不开心,阿皎抬手扯了扯他的嘴角,强行给他掰出一个笑意:“不准不开心!”
郁桑见她没有什么大碍,便也缓了口气:“嗯,我答应你。”
两人相顾无言拥了一会。
郁桑提出要带阿皎去吃肉了,谁知阿皎突然把他推倒在床上,然后跨在他身上,对着郁桑露出一个猥琐的笑,然后强行扯开了他的衣裳。
“不行!”郁桑只喊了一声,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的动作。
也是在扯开他衣裳之后,阿皎看见了郁桑白白净净的胸膛,然而在心口那处却布满了许多老旧的伤疤,密密麻麻交叉不断,全是他往自己身上捅的剑伤。
阿皎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些伤疤,再也没有一丝动作。
郁桑也没有吭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是静静地看着阿皎,直到看到她把手放在了他心口的伤疤上,一点点轻轻触碰着。
他听见了阿皎几乎轻不可闻的嗓音:“我在镜中看见了……”
她没有说完,但郁桑却明白了。
当时在缥缈峰中,阿皎看见的只是整个大概的前世记忆,而在火鳞镜却看到了郁桑那些日复一日的过往,包括喂她心口血这些事。
阿皎即便没有动作,可郁桑仍感觉到了她的难过,她的痛苦,初生为人的阿皎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连记起前世时都没有怨恨,而今却因为他感受到了痛苦。
她就那样径直地看着他的伤疤,触碰着,直到一滴滚烫的泪从她脸上滴落在上面。
那些早已愈合多年的伤口,仿佛因为这一滴泪的砸落,再次变得疼痛起来。
郁桑坐起身紧紧地拥住她,像是要把她彻底融入自己身体里,他俯在她颈间,又克制又隐忍地告诉她:“阿皎,我还是很怕,我根本不敢闭上眼,生怕醒来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怕我真的再也找不到你了……”
阿皎被他勒得生疼,可她却不想挣开,她也用双手环住了郁桑,同他那般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抱住眼前这个人。
她始终都没有吭声,只有大滴大滴的眼泪一遍遍地落在郁桑的身上,滚烫而炽热。
失而复得,总是如此刻骨铭心。
他无法再言语其他,只是一遍遍喟叹重复:“幸而,幸而……”
12
不日,郁桑就和阿皎离开了暮苍渊。
烛光和沐离送了他们一程。
拜别前,沐离对着他俩喃喃有词,说着阿皎听不懂的咒语。
而烛光只是从始至终地微笑示意。
直到沐离将几滴水撒到了她跟郁桑身上,阿皎惊讶了一声:“这是什么?”
“暗河水。”郁桑替沐离答道。
“啊?”阿皎不知道这是何意。
沐离只是睨了她一眼,昂着头颅头也不回地回去暮苍渊了。
烛光也随之拜别。
阿皎还是一头雾水中。
郁桑拉着她的手,慢慢向外边走去。
“走吧,带你去吃肉。”
“好耶!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沐离要把暗河水撒我们身上?”
郁桑笑而不答。
阿皎便一个劲追着问,誓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郁桑只好如实交代:“拿火鳞镜炼化后的暗河水,有神祝之意,沐离刚刚是在给我们祈祝。”
“哦,这样啊。”阿皎明白了。
她弯着眼睛笑了笑:“看来沐离也没那么坏嘛。”
郁桑挑了挑眉:“为什么觉得他坏?”
“他凶我。”阿皎撇了撇嘴,仍对祭祀之时被凶的事耿耿于怀。
郁桑无奈,他一只手牵着阿皎慢悠悠地走,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轻柔地抚着她的头顶:“你倒真是孩子气。”
阿皎被他柔抚得心底泛着阵阵舒适,嘴上仍在告状:“我就是不喜欢凶巴巴的人嘛,反正你不能凶我!”
“我凶过你嘛?”郁桑反问着。
阿皎作势思索了一会,真没想到郁桑凶她的时候,她抱着他的手臂撒娇道:“没有没有,郁桑我不想走路了,你背我好不好?”
“好。”郁桑当然不会拒绝。
郁桑弯下腰,阿皎便跳上他的后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郁桑也用手托住了阿皎就这么背着她走出去了。
其实并不是不能用木隼飞行兽赶路,但阿皎仍旧想用凡人步行的法子赶路,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好不容易变成人了,那就多晒晒太阳,多看看沿途的风光。
毕竟,当鬼和当人的时候感受总是不同的。
其实郁桑行事至今为止,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阿皎变成人,如今目的达到了,他反倒迷茫了,不知接下去该做什么了。
顾自走了一会,他才出声问道:“阿皎,今后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有什么想做的事嘛?”
阿皎也是迷茫了一会,她这一世初为人,无亲无故,唯一所识只有郁桑,你让她一时间想去做什么她真想不到啊。
郁桑见她答不出来,便道:“罢了,待你想到再说。”
阿皎沉默了一会,问他:“以后你不给人织梦了吗?”
郁桑应道:“如今我所求已如愿,再织梦也没有意义了。”
阿皎想想也是,她趴在郁桑的肩头上眯着眼想了一会。
忽而出声:“郁桑,我们去江南定居吧。”
郁桑步伐顿了下,“怎么会想去那?”
阿皎的声音很轻很轻,却透着情动:“那是我们的定情之地。”
“好。”
“郁桑,我们去木渎镇买一所院子吧。”
“好。”
阿皎笑呵呵地描述着未来,无论她说什么,郁桑都是应着一声好。
即便身上背着人,但他的步伐很稳当,一路向南,是去往江南木渎镇的方向。
那是他们上辈子的定情之地,也是这一世的归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