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蕴
15
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是忘忧侯的一场游戏罢了。
他处心积虑地造了一个虚幻的“美梦”，让她在希望中一步步走入地狱。
梦醒，梦死。
……
阿梨颓然跌坐在地，心如死灰，等待着如同那些人类一样的结局。
然而忘忧侯却并没有打算结束这一切。
他轻笑一声：“呵呵，还不够……”
两只彩翼翼人得到他的指令，快速往广场外行去，不一会，带着一个“人”进来。
那“人”一身浅黄色衣裙，低垂着头，四肢上绑了数条红色细线，明明是活人模样，浑身却透露出一股死气沉沉。
广场上众多妖魔见状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人皮傀儡！
虽然妖魔吃人，但也仅仅是几口嚼碎吞下而已，如这般残忍的剥皮手段，也只有忘忧侯能干得出来……群魔不敢让忘忧侯知晓这些心思，只得装作兴奋的模样，大声欢呼喝彩。
他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小宝贝，看谁来了。”
阿梨失魂地抬起头，看向广场中央。
不知是谁拉动了细线，那死气沉沉的人皮傀儡受到牵引，四肢开始舞动起来，低垂的头也随之抬起，额上赫然是一个火焰印记。
妖魔不擅音律，更不懂舞蹈。那细线被随意拉扯，牵动人皮傀儡做着僵硬别扭的动作，宛如一个丑角，任群魔哂笑。
看到这一幕时，阿梨脸色煞白，全身发颤，她死死咬着嘴唇，良久才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惊鸿师姐……”
她猛然转头，死死地盯着忘忧侯，而这个她曾经信任的魔族少年，此刻却满脸嗤笑地看着她。
忘忧侯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笑道：“我把你师姐从万魔墟带来了。”
怒火与仇恨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阿梨失控地朝他吼道：“我杀了你！”
她想站起来，浑身却没有一丝力气，刚起身又跌倒在地，五脏六腑剧痛不止，仿佛正在叫嚣着死亡，体内隐隐燃起一股蜕变的冲动。
她闭上了双眼，心中不再有任何希冀。她知道，很快她也会变成一只幽冥负劳，成为忘忧侯的口粮，彻底湮灭，连尸骨都不会留下。
从她踏入梦死楼的那天起，命运早已注定。在这枯骨成沙的北溟之地，人类何其渺小……
忘忧侯看着她，又大笑起来：“我的小宝贝，你很痛苦吗？可是……痛苦过后，就是极致的快乐……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萦绕在整个广场上，群魔卖力地欢呼着，附和着，浑然不知死亡正在靠近。
然未等阿梨身体开始变化，极乐谷口便传来一声惊天巨响，大块山石滚落，砸向了汉白玉广场，几只妖魔瞬间化为残渣。
霎时，广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惧叫声——
“是长角侯！”
“他们杀过来了！”
……
阿梨被这声音惊到，闻声望去，只见数百妖魔骑兵从谷口涌入，杀向广场中央，为首的正是北域魔侯长角侯。
混沌的死亡之气与魔气纵横交织，极乐谷中登时一片狼籍。
16
主座之上，忘忧侯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唇边仍是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拿起酒樽一饮而尽，高声道：“亲爱的朋友们，欢迎来到极乐谷——忘忧侯盈虚的乐土。”
长角侯怒声道：“盈虚小儿，你火烧不归乡，独吞众多粮食，快交出来！”
“本侯盛情邀请诸位前来赴宴，苦心备下饮不尽的美酒，吸不完的生魂……如此慷慨款待，诸位竟说我独吞？”
他的语气里是无尽的惋惜，全然不顾长角侯的怒斥，又道：“放下你们粗鄙的仇恨，来高歌畅饮吧……这是我盈虚的葬礼，也是北溟最后的狂欢。”
长角侯不再听他废话，长刀一挥，直指高台之上，众妖魔骑兵得了命令，与谷中妖魔激烈厮杀起来。
混乱中，有一双手从虚空中伸出，抓住了阿梨的手腕，将她拉到了广场一角。
阿梨定睛看向那人——竟是司昭。
司昭一手抓着她手腕，一手从怀中拿出一颗红色药丸，递到她掌中。
“此药丸可暂时压制负劳虫卵，吃了它。”司昭急声道：“待回到大荒，去冰心堂寻求帮助。”
事情发生得太快，还未等阿梨反应过来，司昭本就死气沉沉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跌坐在墙边，黑色血液从体内汩汩流出。
阿梨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连忙问他怎么了。
司昭只是摇摇头：“快……快离开吧，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替我看看……我的家乡……”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说得极为艰难，话音落下时，双手已经无力垂下，一块刻着“鬼墨”二字的墨色玉牌从他袖中滑落。
阿梨眼眶发红，小心翼翼地将玉牌收进袖中，随后迅速吞下药丸。
她起身欲走时，刚好对上了一双暗红色的眼眸。兵荒马乱中，那双眼眸的主人依旧波澜不惊，同样也注视着她。
她看到，他的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妖魔尸体，而他手中攥着的，是之前滚落在地的两颗红色果子。
阿梨张了张干裂的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脑中仿佛有千万根乱线缠绕，一片混沌。
那双暗红色眼眸中，有着晦涩的自嘲。
她猜不透，也看不懂，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只一会，盈虚便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
瞬息之间，他的身影消失于人海中，只留下一阵放肆的大笑：“下次见面的时候，来玩一场更精彩的游戏吧！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久久萦绕在极乐谷上空，令众妖魔一阵颤栗。
阿梨甩了甩头，命自己镇定思绪。
凭着记忆，她找到了那一夜盈虚带她离开的结界缺口，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极乐谷。此时的她宛如一个没有意识的傀儡，疯了似的跑着。
待到身后的厮杀声渐渐淡去，风沙袭来，刺骨的疼痛才令意识逐渐明朗起来。
阿梨终于忍受不住，跪倒在黄沙中失声痛哭。
“我救不了师姐，我杀不了忘忧侯，我什么都做不到……”
……
17
云麓仙居，栖霞亭。
正是傍晚时分，日暮西沉，霞光万道。身着淡金弟子服的女子靠在一棵茂盛的桃树下，她微眯着双眼，望向天空的眼神有些游离——正是从北溟归来的阿梨。
回到大荒已一月有余，每每回想起在北溟的那段日子，她总觉得连呼吸都窒塞起来。
那日她顺利通过不归乡裂隙，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岐山脚下时，便倒下了。
待她醒来时，已然躺在了自己的卧房内，慕珊掌门亲自为她疗养身体。当她提到负劳虫卵时，慕珊掌门略显惊讶，表示她体内并无什么虫卵。
可是，在看见人皮傀儡的那一刻，她的体内分明燃起了蜕变的冲动。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惊鸿师姐……那种五脏六腑都仿佛撕裂的痛，她不会忘。
后来，一位冰心堂老者告诉她，幽冥负劳为北溟忘忧侯独有的蛊虫，天下能解此蛊之人，唯有忘忧侯一人。
那他……是什么时候悄悄化了她体内的虫卵呢……
思绪间，那双妖异的暗红色眸子仿佛又浮现在眼前，依旧那般捉摸不透。
阿梨合上了眼，脑袋变得浑浊起来，她喃喃道：“忘忧侯……盈虚……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
晚风拂落了三两桃花，挟着氤氲的香气，将树下之人送入了梦乡。
良久，霞光隐去，暮色渐沉，恰如一场落幕。
尾
大荒史册记载——
北溟之地，荒漠万顷，枯骨成沙。
其西有一谷地，唤作极乐，为忘忧侯领地。
谷中有一妖冶高楼，名曰梦死楼。
此楼乃忘忧侯最得意之作，楼中欢歌宴舞，永不停歇，令人醉生梦死。
后一场极乐飨宴，北溟各方诸侯杀入极乐谷，忘忧侯不惜以麾下万千妖魔陪葬，只为追求极致的快感。
一夜之间，极乐谷内血流成河，各方诸侯覆灭，忘忧侯不知所踪。
世人皆道忘忧侯盈虚——最清醒的疯子。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