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仍记得那天的场景,乌云遮天,山风呼号,金坎子带人以摧枯拉朽之势屠杀云麓弟子,那是我云麓仙居至今最大的一场浩劫。仙居殒灭,莫云、涵泉被杀,烟纶师兄被抓,只有我们几人逃了出来。我浑身是血,他的血。
我勉强架着他向前逃命,浑身抖得几乎腾不起云。他奄奄一息,血液汩汩涌出。我的眼泪不停往下掉,还要哽咽着努力对他说:“坚持住。”彼时风灯摇曳,我张了张嘴,却连呼号声都发不出来。那是我仙居最黑暗的一天。
2.
云麓浩劫早已远去,仙居殒灭,而我每日提着酒壶无所事事地游荡。
中原市镇仍是一片祥和,歌舞声、叫卖声,夹杂着乐声鼓声畅谈声一齐入耳。我形容枯槁地游荡在街上,冷眼看着这世界。当年共工被放逐时的憔悴也不过如斯了吧。
师兄,我想你了……我在心里默念。
来到一间酒馆,照例要了三两白酒两个小菜。食之寡味。
一旁尖叫声忽起,我暗想,这中原也不太平,日日有人抢劫。
我侧了侧脸,瞥见一旁有妇人一手护着孩子,一手死死抓着桌角。一转眼间,两彪形大汉已将她拖出门外,酒馆里的看客却只是侧身看着,没有人动弹半步。
我挥袖甩出一记火炎凤,凤凰浴火裹挟着猎猎风声向前扑去,那伙强盗连连退避数丈,我趁势腾云挡在妇人身前。“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抢人,你们此般烧杀掠抢之恶行与屠戮中原之妖魔何异?”
领头的强盗从火边绕过来,不屑又狂妄,“小妹妹,我劝你不要插手。你知道我们是哪儿的人么,我们可是岐山的人,若是惹了我们,后果可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岐山?他们是金坎子的人?我心里暗想,这回可真是揍对人了。
我“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竟是他的人,我原本还想放你们一马,现在看来……”我闭眼念起口诀,抬手便引出一片火天罚。
——天罚之下,必无活口。
云麓仙居人人皆知,小师妹暮炎学艺不精,三卷天书只学会了火卷,风卷只会腾云,水卷的水乱弹又全然不受控制,只有一记天罚威力极高,堪称仙居绝响。
我冷眼看着被火舌舔舐干净的匪盗,又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妇孺,最后回望酒馆,酒馆里的人神情木然,看完热闹便回到各自的座位,该吃饭的吃饭,该看表演的看表演。我表情麻木,可我知道,麻木的不是我,是他们。
出门。我瞥见师兄身形瘦削的模样,轻飘飘向前走着。
“师兄……”我连忙扑过去想扶他,直至双手从他身体穿过,才茫茫然意识到——是幻象。
我抬头,见翊澜坐在檐角,勾着笑意。我叹气,轻声道:“别戏弄我了。”
“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是没能放下。”他从檐角跃下,飞快跟上我。
一语正中我痛处,我不愿回想,只不耐烦地回道:“因为我跟师兄一样,深爱着仙居。”
“云麓门派在水云宫重建,慕珊成为新掌门,你真的不肯回去么?”
“回去?就算我想回,宁梦那帮人也是不肯的吧。”
“宁梦死了,”他说,“她的叛徒身份被揭穿,人赃俱获,给同门下毒时当场被抓,连给金坎子的情书都被翻出来了,当场自焚。”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瞬间百感交集。彼时在门派我与宁梦并无交集,唯一印象便是师兄死的那天,宁梦带人白眼相向。我曾经许是恨她的,可如今听到她自焚的消息,却依旧心生伤感——旧时留存下来的云麓弟子不多了。
我摇了摇头,“算了,都是过去了,就让我一个人做个孤魂野鬼吧。”
“那他死前的话都白说了?”
我又怔住。师兄……他死前说了很多,我毕生难忘。
“恐怕是白说了,我终究没能改变这大荒,”我苦笑,“陪我走走吧。”
平遥镇的戏台上依旧上演着《三岔口》,招式里露出几分滑稽,我随口调侃说,“这出戏都演多久了,观众早看腻了吧。”
“我们就是在这里遇见的吧?”他说。
我一怔,过了好一阵才愣愣地点了点头,是了,是这里。
日月纷纷车走坂,少年意气何由挽。
那时的师兄还喜穿女装,那时的翊澜一直以为师兄是女子,每每师兄受伤,他不仅不会“怜香惜玉”,反而心直口快说他来大姨妈了,没有半点顾忌。
戏台上的表演忽然换成了《夜奔》,让人眼前一亮。林冲乘夜趱行,奔上梁山,凉夜迢迢,气势如虹。
“这世间的路有无数条,他为何……”翊澜喃喃。
回忆一瞬间将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