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父亲曾经以为他是幽都最勇猛的战士。于是他不自量力的去了无寐侯的军营,希望能证明这一点。
无寐侯觉得他很有意思,就让他的一个部下打败了我的父亲,然后告诉他,要么服从一个命令,要么现在死。
于是一个人类——我的母亲,被赐给了他做继室。而无寐侯喜欢比这更有趣的事情——容许我的母亲生下了我。
对父亲和族人来说,他们很宽容地认为我只不过和其他魔族的孩子有一些不同。而对于我的母亲,很难说,她到底对我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在我前十年的生命里,我也不过感受过一次。
那天是辛姬的生日。雪下得很大,风很小。辛姬说我碰坏了她的镯子,父亲很生气,罚我跪在院子里,跪到我认错为止。我还记得那天月亮极大,照得雪花分明。它们极安静地从空中落下,几乎让我感觉到天地的孤寂。
母亲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惊醒了。我仰头看着她,她低头看着我。然后她跪下身,缓缓地抱住我。
她轻的像一片雪花。冷的也像雪花。我还没有闻到她的味道,她就将我推倒在雪地上,从深深的雪里走开了。
我从她离开的背影感觉到,她很恨我,又有一些爱我。
2.
我父亲死的时候大概是幽都王对整个大荒宣战的第二年。他依然没有一点长进,早早地就把命丢在了战场上,死无全尸。他原本打算让我占个军功,方便在军中供职。
辛姬因为死讯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她将父亲的死怪在我的头上,仿佛用鞭子抽死我就能将父亲带回来一样。我最终没能忍受她的疯癫,寻了个机会远远地逃了。
其实我在逃走前去看过我的母亲。她穿着一身人类的丧服,伏在父亲的棺木上痛哭。
我在那个瞬间感觉到一阵令人窒息的眩晕。后来我发现,那是嫉妒。
3.
这里到处都是战场,到处都是尸体。我被其他的魔族军队俘虏,在军中服役了半年,在一次逃跑的时候被投石车砸中,倒在一处沟壑里。
再睁眼时,有个人在抱着我飞奔。他把我带去了人类的军营。他叫言夜。
我曾经想过离开。人类的军营并不欢迎异类,尤其是我这种来历不明的异类。我也不想对他们太亲近。杀父之仇总是很难忘记的。就在念钦说要给我过生日的那天,辛姬来找我。
我没想到无寐侯会放辛姬出来。他甚至给了辛姬一只军队的指挥权。辛姬找到我的那天在我身上下了蛊。她说,你这个废物。
蛊虫发作的时候很痛。我只能偷偷地修改情报,在言夜这一支的动向上做点手脚,至于其他人,管不了。
原本事情的发展的都在我的掌握中。只可惜我算漏了无寐侯。他顺着我的改动让辛姬沿路设伏追杀。等我偷了他的虎印再回来的时候,辛姬的军队已经将他们堵在了伏雪岭上,眼看就要死光了。
于是我杀了辛姬。她的护卫们冲过来要杀我的时候,我看到念钦从崖顶上跳了下去,就引爆了雪崩,希望同归于尽。
然后无寐侯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伏雪岭上救了我一命。
我在无寐侯的地牢里被关了两年。他并不折磨我,只是放任辛姬留下的蛊虫在我皮肤下游走。就在我以为我可以忍受这种无尽的痛苦时,无寐侯将我放了出来。他给了我中压制蛊虫的毒药,说,你的母亲要死了。
于是我成了他手下的杀手。那天我跪在母亲床前,看着她枯瘦的脸。她紧紧握住我的手,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你回来了。
我不知道无寐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给母亲续命,但她确实活着了。我用无数人的性命为代价替她延续着一天又一天的生命,我觉得很值得。
她很喜欢父亲留下的这个院子。时间磨掉了她对魔族的恐惧与恨意,也磨掉了她作为人类的自觉。她开始爱我,甚至感谢无寐侯将她赐给我的父亲。
族中的长老们相信了我的谎话,对言夜他们恨之入骨。我原以为这一生就是在母亲的絮语与长老们的唠叨中度过了。直到那天,无寐侯又召集了我,交给我一份名单。上面有四个人的名字,写着:
念钦。言夜。陈意。道峰。
4.
在我断药的日子里,母亲的脸色也一天天的黯淡下去,像是蒙了尘的玉。我想过杀了他,可是我杀不了。他是个极聪明的人物,他知道我有多想杀他,他也知道我杀不了他。
他每天派人去探望母亲,我只能蜷缩在隔壁房间的角落里,听着蛊虫在身体里游走的声音。
我妥协了。
在我临走之前,他给了我效用远超往常的毒药,我甚至感觉蛊虫已经死了。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风吹过的声音。尽管毒药透支了我的生命,让我像辛姬一样疯癫,我还是很高兴。
我有那么久的时间没有见到他们了,原来他们也活着。我只是很想再见他们一面。无论结局是我杀了他们,还是他们杀了我,我都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对不起,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