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巫礼再见少侠的时候,是在开明东承天之阁。
彼时一切爱恨纠葛都已落幕,开明东恢复了往日那梦境般的繁华美好。
承天之阁地势绝高之处,白衣少年手持卷轴,蓦然回首,但见面容姣好的少女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行走之时,足边似有灵蝶翩舞。
那白裙是西海中近来流行的衣裳繁花碎影,因了下摆处附着由神力化成的白蝶而颇受西海与大荒姑娘们喜爱。巫礼心想,这身白衣确是适合她,而他却不知名地有些怀念初见时她那一袭金色华裳,衣袂翩跹,纵被人百般诬陷,亦清傲决然,对他说话时,话音掷地有声。
“我不是凶手,请给我一个机会自证清白。”
彼时他对她并不信任,却终究是于追捕之时棋差一着。
——不,或许这只是他潜意识里想要放过她罢了,区区一个小刺客,于他而言不在话下,他却终是独自一人追了出来,怀着因挚友死亡而生的满腔悲愤,想要将她格杀当场,却又终究有了些让他自己都忽略了的犹疑。
回忆只是一刹,巫礼再回过神来,就看见白衣少女抬头向他一笑,下一刻法杖在手,朗声道:“许久不见,巫礼大人别来无恙,仍愿一战否?”
“这是自然,我还是只会使出三成力的。”巫礼随之一笑,下一刻卷轴开启,延展出一片泼墨似的竹影。
“这回,你便用五成力罢,这段时间我勤于修炼,应是比上回进步许多。”少女侧身躲过数片急射而来的竹叶,衣袖却分毫不乱,在那满地墨竹的缝隙之中踏云而行有如闲庭信步。
这一战酣畅淋漓,你来我往地过了数百招之后,一神一人均感疲倦,在那承天阁外就地一躺,姿态随意。这一刻慵懒闲适,令得他们一时不愿开口将这氛围打破。
良久,巫礼侧过头,见少女正凝望着承天之阁檐角处的一抹斜阳。
时近黄昏,夕阳流光在她的睫毛尖端染上点点金色。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半覆上她的眼,见她有些诧异地侧目看来,巫礼轻咳一声,面上染了薄红:“我们神界和凡人地界不一样,太阳光包含的神力太强,人类看久了会伤眼睛。”
少女弯唇笑了,握住他的手,却并未将他推开:“但是,这夕阳也好看呀,这是我在大荒,从未见过的壮阔景致。初来西海的时候我便想,如果能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好了,这里这么美,这么好,不似大荒,征战处处,仿佛活着就要背负种种责任。”
“那,后来呢?”巫礼好奇问道,顿了顿,语气染了些许不确定:“你又为何在西海事毕后,选择离开西海呢?如果你想留下的话,可以在开明东……”
“因为,那里有我更加割舍不下的东西,”少女笑得双眼弯弯,看向他的眼中多了些许柔意:“哪怕那个世界浊气遍布,满目疮痍,我也仍会怀念江南戏台上唱过的浮生四记,中原西陵城的繁华热闹,燕丘草原上牧民的长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些许认真。
“我不喜欢那些机谋算计,但是,并不愿彻底摒除它们的存在。至少,这些不甚完美的所在令我觉得,这个世界更加真实。”
她的话音落下,那人本是挡在她眼前的手慢慢落到下颌,停驻片刻。
“教会我,好不好?那些人间的事情,好的和坏的,请你讲给我听,教我适应这个开放了的西海,”巫礼微微抿唇,低声道:“如果,你把我当成朋友的话。”
“当然可以,谢谢你这么相信我。”少女盈盈而笑,俄而,叹息道:“不过,我在这天下漂泊惯了,也不知自己的旅行终点在何时何处,能够回到这里的时间更是有限,很可能无法讲给你太多。”
“无妨,我在这里等你,”巫礼说到此处,微一停顿:“如果可以,带我去看看你的大荒吧。”
少女微微一怔,迟疑道:“可是,你的身体……不是说,你若走出了开明东,就会加速神隐么,更不要说浊气极重的大荒。”
“难不成我这神祗在你眼里,连大荒的凡人都不如?”巫礼轻笑一声,言谈间,却是多了几分当年的快意锋芒:“你放心,神祗的生命漫长,我便是活得再短,也总能长过凡人的,不会让你看到我神隐,就像……”
就像我当年亲眼看着巫彭师兄神隐时一样。
“那就这么定了。”少女微笑道:“这次归去大荒,我们一起走,我带你去燕丘骑马,听江南的戏,定会让你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