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君武第一次走近空空的长留殿见到夜歌时,那个面色苍白的孩子被红衣女子护在怀中正睡得安详。四周一片漆黑,只余头顶上高悬的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将他孱弱的身体笼罩其中。
“你就是王赐给我的饲灯人?”那孩子突然睁开了眼,推开了还在为他整理衣摆的红衣女子,“让我来想一想,你是第几个了呢?”厚重的黑色华服仿佛要压垮那孩子瘦弱的身体,可他却立直了身体,拖着它一步一步的走近。
然后,便是那多年的纠缠。
那些年里,卓君武见过了幽都的怀光侯,也见过了灯灵夜歌。
他看见过将人心玩弄于股掌间的怀光侯,化出一个又一个的噩梦,而那些沉溺在噩梦中的人,他们的哭嚎他们的痛苦,都能让独坐在长留殿中的君侯发笑。
他也见过被幽都王造出的灯灵夜歌,那是个因无法从他这个饲灯人身上吸取力量而被责罚的孩子。他知道那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魔,却无法控制自己把他当做一个孩子。
只有对方死亡,他们才能从幽都王的咒令中解脱,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只有怀光侯消失,卓君武才能离开永夜城,去寻找能让紫荆醒来的契机。
只有卓君武这个不听话的饲灯人消失,夜歌才能换一个听话的饲灯人,让他逃脱幽都王的惩罚。
可是他们却无法对对方下手。
直到后来,卓君武已经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因为咒令无法对对方下手,还是因为对方本身。
夜歌给他编织了一个又一个梦境,梦境里有各种各样的卓君武,善与恶,对与错,在每一个梦境里被放大。不忘初心,他总是能从那些梦中走出,留下气急败坏的夜歌。
那一年,北溟的气候有些异常,长留山上终年不化的白雪在那一年化了,露出漆黑潮湿的土壤,风一吹,冒出了绿芽。
几千年来,怀光侯第一次看见嫩绿的长留山,他走出了长留殿,和自己的饲灯人一起驻足在一片绿芽间。在那一年,怀光侯和卓君武一起做了一个好梦。
那里是卓君武记忆中的大荒,五彩缤纷,人来人往。他是无忧无虑的灯灵夜歌,卓君武牵着他的手,去每一个他曾去过的地方,给他讲起大荒的每一处风景,带他认识那些记忆中的人。没有战乱,没有痛苦,没有别离。阳光正好,他们相携走过了一世。
醒来,不过是一枕黄粱。
他是幽都王手下的怀光侯,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不能从饲灯人那里吸取力量,代表了他的无用,只能面对幽都王越来越残酷的惩罚。他尝试了各种方法想要杀死卓君武,总是办不到。
一切在卓君武将长剑刺入夜歌胸口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世上再无怀光侯,也再无灯灵夜歌。
夜歌的死,结束了两人的纠缠,不管是对卓君武,还是夜歌,都是一种解脱。可压在心中久久不散的是什么呢?卓君武不知道,他捡起散落一地的碎片,小心的拼成原来的样子,布满裂痕的灯盏,轻轻一晃,又四分五裂。
迎着漫天风雪,卓君武离开永夜城,带着那盏失去了灯灵的灯。
“怎么了?今天醒这么早?”卓君武看着睡眼惺忪的夜歌。
“我梦见你走了……”在一剑杀了我之后。夜歌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闷闷的说。
“哦?我走了吗?那你呢?饲灯人和灯灵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卓君武摸了摸夜歌的头。
“你带着我一起走了。”一盏破碎的灯,夜歌侧着身子,靠在卓君武膝上。无论生死,灯灵和饲灯人,总是在一起的。
“你梦见我们一起离开永夜城了吗?真是个好梦啊。”卓君武替夜歌拉好了被子。
“是啊,真是个好梦呐……”夜歌说着,又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