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饿……”女童半睁着眼睛嘀咕着。
少年抱着她，紧了紧裹在她身上那件半旧的袍子，却挡不住刺骨的寒气。他伸手摸了摸女童的额头，烫得厉害。少年皱了皱眉头，看着破庙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入眼竟是一片雪白，不见一个人影。
他把女童轻轻放在稻草堆上，又掖了掖袍子，嘱咐道：“哥哥去外面看看，你乖乖待在这里。”其实这叮嘱倒也没什么用处，女童此时病的迷迷糊糊，就算是想往外跑，恐怕也没力气。
少年推开那扇破庙吱吱呀呀的木门，凛冽的寒风争先恐后地往他脖颈里钻来，夹杂着碎冰粒。少年很是打了个寒颤，回头看了看妹妹，一咬牙，冲出了大门。
“师父，这庙里有个人。”年轻的道士喊道。他走向前，揭开裹在女童身上的袍子，为她把了把脉，“这孩子发着烧呢，不知她的家人去哪里了，恐怕也是没熬过这场饥荒。”
白发苍苍的道长捋了捋胡子，喟然叹道：“这一路行来，见到的多是受难的百姓。”他摇了摇头，“既然有缘相遇，就将她带回太虚观吧，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年轻道士从红葫芦中倒出两粒药丸，仔细塞入女童口中，愤愤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师父淡然道：“何必总是心怀愤恨。天理循环，这个世道必会有转机，何必执着于眼前片刻光景。”
女童在沉睡中，自没有听到这番话。她也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不知不觉中，悄悄地转动了。
少女练完最后一招剑法，收剑入鞘，看向一旁指导她的师兄。
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道士，如今也已近而立之年，昔日的锋芒被时光磨去了锋锐，反倒是透露出一股温润平和之气。他点了点头，满意道：“没想到你倒是个学剑术的好苗子，入门比一般弟子都要晚，可对这些剑诀领悟地比所有人都要快。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如你。”
少女腼腆地笑了笑，抚了抚怀中的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黯然。“若是当年我就学了这些剑招法术，或许……家人也不会因为战乱流离失所，我和不会和哥哥走散了……”
道士知道她心中的郁结，劝解道：“师父常说，每个人的命运，都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的面像不是福薄之人，想来你的兄长也该是平平安安的。若是有缘，总有一日是能重逢的。”
少女点了点头，道士又道：“过几天，师伯会带几位同门前往弈剑听雨阁，探讨剑术。八大门派中，唯有我们太虚观和弈剑听雨阁是用剑的，相互借鉴，必会有所进益。”他看少女跃跃欲试的表情，笑道：“早知道你想去，我就去求了师父。师伯也答应会带你去，这两天你有空就收拾一下行囊。”
“多谢师兄。”少女撩了撩被风吹乱的鬓角。
她遥遥望向云雾缭绕的天际，一晃眼都十几年过去了。她还记得，当年哥哥对自己说，等他回来。
可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盼得到他回来呢？
弈剑听雨阁位于天虞岛，少女倒是头一回见识到这里四季如春的风光，和绝尘出世的太虚观，风景又有不同。白日里，一行人和弈剑听雨阁的弟子一起切磋剑法。太虚的剑意源于道，而弈剑则更注重对剑的驾驭。少女醉心于对这些剑法的研习，不知不觉，三五天的功夫也就过去了。
是夜，少女沿着水边随意散着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孤星岛边，不知为何，渐渐感觉到一股凛然剑意，让人为之震慑。
“你是太虚观的师妹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少女回头，看到一个身着弈剑听雨阁服饰的青年走上前来，“这里地处偏僻，你是迷路了吗？”他问道。
少女向他见了礼，道：“只是夜里想出来转转，不知为何就走到了这里。”她打量着四周，又道：“这附近有一股极为浓郁的剑气。”
青年和煦地笑了笑，道：“那是因为，这里是我们弈剑听雨阁的剑冢。”
“剑冢？”少女问道。
青年点点头，道：“你跟我来。”
绕过一片青竹林，沿着一条小径走去，少女随着那弈剑弟子慢慢走近了山腹之中。“便是这里了。”青年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
极为开阔的一片平地上，竟插着数千柄剑，静静地沐浴着夜晚的月光，说不出的宁静肃穆。
“这里的每一柄剑，都有一个故事。”青年说道，他叹了口气，“每一个弈剑听雨阁的弟子身亡后，他们的佩剑都会被葬在这个剑冢中。”
“这么说……这些剑的主人，都不在了？”少女问道，心中有些难过。
青年走到一柄剑前，道：“即便是他们不在这人世间了，却还是有人惦记着他们。”
少女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看到那柄剑上挂着的一个如意绦，脸色突地一变，忙紧走几步上前。她的手指颤颤地抚上那个绦子，红线的颜色褪的有些厉害了，几处丝线也断了，可能看得出来，它曾被人用心保管过。
青年没注意少女的神色，背着手，有些黯然道：“这柄剑，曾经是我师弟的佩剑。他是我们那一辈同门中，剑法最出色的一人。当年师父出行雷泽，在雪地中救起了昏迷不醒的他。当时那个孩子，被冻得只剩下了半条命，等他醒来后，说自己还有个妹妹，留着一座破庙之中。可等我们寻去，却找不到她人了。”
他陷入了沉沉的回忆：“师弟之后每年都会去各地，寻找他那个丢失了的妹妹，可是这么多年，终究是无果。没想到，去年冬天，师弟在一场大战中受了重伤……其实以他的剑法，即便是在千军阵中也能自保，若不是为了救那些陷入敌阵的同门，他也不会……”
青年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回头望去，少女蹲在那柄剑旁，捂着脸泣不成声。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又是极少见到女孩子哭，想扶起她，却觉得不妥，收回手，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少女。一时间手忙脚乱，倒是有些尴尬。
“你……认识我师弟吗？”他蹲下身子问道。却突然看到了少女身后的佩剑，剑柄上也系着一个红色的如意绦，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当然识得……”少女接过丝帕，轻声道。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过了这么多年，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