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她握着把剑跑了进来，“你看这把剑怎么样？”圆圆的小脸上满是期待。
云麓无奈地对着师妹摇了摇头，“又跑去白云观了？”他问道，接过那把斩空剑端详起来。虽然他用的是法杖，但对各门各派的神兵利器都了如指掌。宝剑出鞘，“铮”地一声犹如龙吟。“这把斩空虽不算是极品，也是上佳了。”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并不多于置评。
师妹知道，云麓的眼光极高，能得他称上一声“上佳”，已是十分难得了。听他说了这一句，忙把剑接过，笑吟吟地抱入怀中。
云麓没来由地有些生气，道：“又是那小子给你的？”
师妹有些不乐意了，撅着嘴道：“师兄啊，人家有名有姓的，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叫他的名字，非要这样喊人家。”
云麓看她一副向着那个太虚的样子，气头更是上来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又不是小姑娘了，整天往太虚观跑，拿着把剑挥来舞去的，像个什么样子！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云麓仙居的弟子，到现在天书水卷的口诀还背不全，最基本的风雷触都练得半生不熟，出去了也不怕被同门丢脸。”
师妹自记事以来，从没被师兄这样疾声厉色地教训过。云麓对她最是温柔，平日自己犯了错，都是他把自己护在身后。今日只是给他看了柄剑，就招了一通臭骂，师妹心中难过，眼泪立刻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这一哭，云麓也心软了，放缓口气，道：“算了，以后你少去太虚观，先把三卷天书修习好。这柄剑交给我，以后你收收心，别老去太虚观找那个小子了。”
没想到师妹和自己较真了，抱着剑往后退了一大步，道：“你凭什么这样管我？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喜欢去太虚观，就是喜欢练剑，你管得着吗？”说着一跺脚跑了出去。
云麓有些猝不及防，师妹一向乖巧听话，自己今天虽然说得她重了些，可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同自己争吵。
天渐渐黑了，他点上油灯。铜质的油灯被烧了不知道多少年，都有些发黑了，但是却被擦拭地极为干净。想起师妹还小的时候，他就在这盏灯下，手把手地教她写字。有次他低头研墨的时候，师妹调皮，打翻了油灯，半盏滚烫的油都倒在了她手背上，敷了大半个月的药才好。那是他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师妹，内疚极了，比自己被烫伤还难受。
他一直知道，师妹喜欢的是剑术。当年所有同门持着法杖练水入梦的时候，只有她一人在角落练剑。为此没少被人取笑，说云麓仙居引以为豪的是各种法术，那一柄铁剑能敌得过火天罚的威力嘛。师长们也教训过她很多次，可是她还是我行我素，时间一长，大家倒是也习惯了。
有次云麓笑她，一个不会仙法的云麓弟子，万一以后被人欺负了都没办法还手，可怎么是好。她笑嘻嘻地抱着他的手臂，一边摇着撒娇，一边说，“我有这么厉害的师兄，谁敢欺负我啊。要真是有人不识好歹，你帮我教训他。”那时候她就像一只小兔子，柔柔弱弱的，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可是后来啊，还是有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拐走了自己最疼爱的师妹。
师妹有什么心事都会跟他说，不知从何时起，她说到的，尽是那个太虚观的弟子。他今天教了自己一招斩妖决；他学会了召唤凤凰，那凤凰也会火炎珠呢；他带着自己骑着白鹤飞上了祈神台……
他知道，自己是在嫉妒。
也罢，他关上窗，外面弯刀似的残月泛着一圈红色的月晕，邪气的很。
明天一早，师妹还是会来找他的。这小丫头和他闹别扭，从来就不会隔夜。
可是她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推门进来说，师兄，我又学了一招剑法。
太虚观的礼宗弟子请他去了白云观，说是带回了师妹的遗体。
她躺在那具冰冷的棺材里，浅黄色的衣衫染满了泥泞和血迹，那些血都泛黑了，凌乱地粘在她身上。云麓不敢去想，她受了多重的伤，身上有多少伤口。他曾经那么心疼她，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她，可是只是几天不见，她就再也不能从门外跑来，再也不能对他笑，不能喊他一句“师兄”了。他拿帕子蘸了热水，慢慢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渍。师妹一向最爱整洁，要是她知道自己死得不好看，一定会不开心。
旁边的一具棺材里，躺着的是云麓最讨厌的那个臭小子。当初他拐走自己的师妹，居然还胆大包天地带她上了战场。他连保护她的本事都没有，云麓恨恨地想，真是个没用至极的家伙。
身旁的太虚弟子问他，可否将师妹和太虚合葬在白云观。据说找到他们尸体的时候，两人双手十指紧扣，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分开。云麓有些失神，他看着师妹躺在哪里，脸上的神情平静安详，犹如在做一场美梦。
云麓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水云宫的了。
回到房间，他找到了一柄法杖。那柄迅雷是他前几天打造的，原是要在下个月当做师妹的十七岁生辰礼物送给她。
只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真傻，明明知道师妹喜欢的，是剑啊。
“今年的新弟子里有个小孩真奇怪，整天抱着把生铁剑。真是的，如果喜欢剑法去太虚观或者弈剑听雨阁就好，到了云麓仙居又不肯好好修习心法……”屋外有人经过，被他听到了这样一段话。
云麓慢慢走去承天殿，看到偌大的厅堂中，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捧着柄劣剑，低着头，怯生生地站在那里。
突然就想到了什么。
云麓走到她面前，问道：“你喜欢剑术？”
小女孩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那为何要来云麓仙居？你可知道，这里的人，用的皆是法杖。”
“我……”她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结结巴巴道，“我没有家了……是一个大姐姐带我到这里的……”
又是一个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孩子，他在心底叹道。
“既然这样，那我当你师父好不好？”他轻声问道。身旁的晚辈弟子惊呼一声，他已经很多年没收过徒弟了，能拜他为师，是多少云麓弟子的梦想，偏偏被这个小女孩捡了便宜。
小女孩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是点了点头。
云麓牵着她往回走，路上，小女孩悄声问，“师父，我在这里习剑真的没有关系吗？”
他笑了笑，低头道：“没关系。”
“你手里拿着的武器是什么，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守护这大荒的决心。”
小女孩笑了，步伐也轻快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喜欢练剑的圆脸少女。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他晚说了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