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小九!”小冰心一路小跑过来。
魍魉看她跑得一头大汗,头发都有些散了,他俯下身子帮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怎么跑这么急,也不怕摔着。”他柔声道。
魍魉曾经是杀手,最是冷血无情,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但对冰心,他是少有的温柔。
冰心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你跟我来。”
魍魉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向一条林中小道。他退出江湖之后,便住在了这处深山之中,鲜有外人到来,倒是也过起了归园田居一般的悠闲日子。
冰心走到一处,停了下来,道:“小九你看。”
魍魉顺着她指的方向低头看去,几株花儿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一株花开两朵,两边对称,恰似一只欲振翅而飞的蝴蝶,或是雪白,或是鹅黄,或是浅绛。冰心轻快地道:“这种花叫做蝶眼,极是难得,我也只在书上看到过。没想到这里居然开了这么多。”
魍魉看她如此喜欢这花,便道:“要是你喜欢,我帮你把它们移回家可好?”
“真的吗?”冰心抬头,她一笑起来左脸颊就有一个小小的酒窝,让人忍不住想戳一下。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了下来,魍魉一刹那有些失神。
魍魉门派有一条极负盛名的飘带,由一位前辈所织,赠予他的爱人。那飘带的名字叫作“蝶眼迷踪”,还配了一句诗意的话:“如你遇见这花,如我遇见你。”
魍魉一直不解,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原应与他们这种生活于暗夜中的人无关。这飘带他也有一条,可是也只是把它当作一件普通的装备罢了。可是此刻,他看着眼前这花,看着眼前这人,突然就懂了。
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几株蝶眼花毫发无伤地移到了他们住的小院子里。
冰心蹲在地上,细细地为花培着土。
这个小冰心,是魍魉捡回家的。半年前他经过红木林,在树丛中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小冰心。魍魉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平日碰到这种事,大抵也由着那人自生自灭了。可不知为何,那日他鬼使神差地将小冰心救了回来。
那时冰心受了不轻的伤,等伤愈后,却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只记得自己有师兄师姐,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其他的了,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
一开始小冰心就叫他“你”,自从魍魉的一个好友来看他之后,冰心就学会了叫他“小九”,整日里价“小九小九”地追在他背后喊。
魍魉每次听到她这样叫自己,都有些头疼。小冰心才十五六岁的样子,自己比她大了总有十来岁,还被这样叫。
不过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身边有个这样叽叽喳喳的小人儿。
冰心培好了土,又拿木瓢舀了水慢慢地浇灌。魍魉看着她忙活着,突然心中就有了种安定感。
小冰心现在就像个孩子,吃东西的时候挑嘴,睡前还会拉着魍魉唱歌哄她。
魍魉的朋友来看他的时候,以为魍魉也撞坏了脑子。曾经只会拿热水就馒头的那个人,如今竟然能做出荤素搭配的四菜一汤。
魍魉看着院子里给小兔子喂青菜的冰心说,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谁能想到,他曾经是大荒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平静的日子还是被打破了,魍魉因着往日欠下的一份人情,还要去杀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小冰心正爬上老槐树,帮她捡来的黄鹂鸟筑窝。
“小九小九。”冰心看他往外走,忙从树下爬下来,“你要出去吗?”
魍魉怕她摔下来,忙把她抱下了树。“出去几天,很快就回来。你乖乖待在家里,别乱跑。”
“好。”小冰心攀着他的脖子,听话点头。魍魉以前也经常出门,没两三天就会回来。“那你回来的时候,帮我买几串糖葫芦。”
魍魉拍拍她的小脑袋,道:“也不怕吃酸了牙。”
小冰心追着嘱咐道:“别忘了带糖葫芦回来!”
魍魉回来的时候,是个雨夜,雷电交加,暴雨倾盆。小冰心开门的时候,是看到一个血人躺着门口。
他杀了要杀的那个人,却被另一群高手围攻。他不敢回家,怕小冰心被牵连,反而引得那些人去了相反的方向。那一瞬间他有些怕,他并不畏惧死亡,只是想到,万一自己回不去了,小冰心一人在家里怎么办。
他最终还是杀了那些人,九死一生地赶回家。路上还想着,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她会不会被吓到。
幸而小冰心虽然失去了大部分记忆,还没忘记从小习的岐黄医术,硬是把只剩一口气的魍魉救了回来。
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听到耳边有人说,小九小九,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啊。
他没力气说话,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
我不会死。
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小冰心被师姐找到的时候,魍魉的心情很是糟糕。
师姐说,他们找了大半年,才发现小师妹的踪迹,没想到她伤到了头部,有一大块瘀血没有散,所以忘记了很多事情。不过没关系,带她回到冰心堂,一定能为她医好。
师姐又说了,听说过他的名字,当年大荒最危险的杀手之一。她不放心让小师妹留在这样一个人身边。
师姐还说,他的仇家太多,万一哪天引来了对头,小师妹恐怕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那个冷冰冰的师姐说了很多话,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冰心跟着师姐走之前,噼里啪啦嘱咐了很多。蝶眼花三天浇一次水,别浇多了,要不然花根就会涝死,可惜这花她带不回去了。住在老槐树上的黄鹂鸟如果明年还不搬走,别忘了帮它修补一下鸟窝。那只白白胖胖的兔子如果跑到了山里,一定会被野狼叼走,千万要把笼子关牢,不过小九你也不许吃它。你按时吃饭睡觉,等我有空了就回来看花鸟兔子和你。
魍魉看着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远,突然想起来什么,追下了山。
他把一根飘带小心翼翼地系在小冰心的腰上,说,这根飘带的名字里也有蝶眼两个字。那些花你带不走,就带走它好了。
魍魉回到家中,突然觉得很是疲惫。
其实很久以前,小冰心救过他一次,只是她不记得了。
那一年冬天,他完成了一次刺杀任务,可是也深受重伤,一时和组织里的人失去了联系。当时他找了个破庙养伤,混入了一群乞丐之中,倒也不会被仇家发现。
对一个刺客来说,只要能保住命,比什么都重要。
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正在为他重新包扎伤口。他以为是组织里的人找来了,没想到却是经过此处的冰心堂弟子,本着济世救人的心,来救治这些乞丐。
他都很多天没洗澡了,即使是在冬天,身上也一定有酸臭的味道。那个小姑娘也不嫌弃,帮他包扎好伤口之后,又打了热水替他擦脸,还梳了头发。
破庙的门口,那些冰心弟子摆了个临时的摊子,替没钱看病的人诊治。
魍魉一向看不起这种事情,觉得是假慈悲。你救得了这些人一时,还能救得了一世不成?可是那一刻,蓦地就觉得有些温暖。
小姑娘帮他收拾好了之后,歪着头笑了笑,左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很是可爱。
他看着她背着药篓,跑去帮师兄师姐们煎药,翻了个身,居然不加防备地继续睡了过去。
又过了几年,他再次遇见了她,这次是他救了她。
心想,一命换一命,这样自己也不亏欠她什么了。
可是为什么看着她走,心里会有些空荡荡的?
天渐渐黑了,魍魉炒了两个菜,刚想喊小冰心吃饭,才想起来她随着师姐回天虞岛了。
门前的小径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小九小九!”,小冰心一边跑一边喊着,魍魉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回来了?”他诧异道,心底慢慢蔓延出一股喜悦。
“我和师姐说,忘了件东西,一定要回来拿。”她看着他,认真道。
“忘记什么了?我去帮你拿。”他转身往卧房走去,却被小冰心拉住了。
她踮起脚,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有些笨拙。
魍魉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小冰心扯着他袖子,轻轻地说。
“小九小九,你陪我回冰心堂好不好。”
魍魉笑了。
“好。”
“我们下山了,偷偷去买糖葫芦好不好?师姐说不许我吃甜食,不肯给我买。”
“好。”
她在前面一蹦一跳地走着,魍魉发觉她把那根飘带当成了发带,系在发间,一头乌丝中便若有如无地有着花影闪现。
如你遇见这花,如我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