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总是觉得自己比别的同门都要笨上许多。明明都二十多岁了,一些年幼的弟子都要叫自己师叔,可是那几卷天书里的咒法,不管学上多少次,她总是记不住。昨天师父教了自己那招水入梦的咒语,可是今天一觉醒来,就又忘了大半。
云麓不敢去找师父,怕让他失望,于是一个人躲在揽云轩的角落里数着蚂蚁,突然心里就很难过。师父明明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他跺一跺脚,半个岐山都要抖一抖。可是偏偏收的徒弟这么笨,一定很让他丢脸。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身后温和的声音传来。云麓转身,结结巴巴地道:“师、师父……”
长身玉立的男子蹲下身,帮她把头上的落叶摘掉。“天晚了,该回去吃饭了。”
云麓低着头道:“师父,我又把你教我的心法忘记了。你不怪我么。”
男子笑了笑,“有什么好怪你的,今天学不会,明天慢慢学,总有一天能记住的。不过下次别一个人跑到这些角落来了,一开始我都找不到你。”
云麓跟着师父的步子走着,一边想,明天一定要把水入梦的心法牢牢记住。
云麓总是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有一柄名为天籁的法杖——那是为数不多的云麓弟子才有资格持有的法杖,她只在师父那里见过一次,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手上。
梦里的师父还是个少年人,着一袭滚了金边的白袍,踏在云上。其实师父现在也不老,面容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满头的长发全白了。梦中自己似乎是在和师父切磋法术,栖霞亭边满地落花,随着他们一招一式纷纷扬扬的飘起,在空中飞舞盘旋,直落了一身的斑斓。而每次,她都在同一个时刻醒来——师父微笑着,伸手摘取自己肩上的落花,再小心翼翼地别在她的发间。
又一次,云麓从梦中醒来,拍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
师父对自己虽好,但是始终是长辈。自己真是昏了头,居然会做这样的梦。
第二天醒来,梦里的一切都会被她忘得干干净净,可是她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些记忆深处的片段。
男子在屋中执笔作画,细白的宣纸上,一个人形被逐渐勾勒而出。在漫天花雨下,她执着一柄法杖,回眸浅浅而笑。
“师父!”云麓莽莽撞撞地从门外跑来,“今天我终于把那招心法记住了!”
手腕一抖,一滴墨从饱满的笔端跌落,正掩住了画中女子的面容。
“咦?师父你这是在画谁呀?”云麓好奇,凑过头来看。
男子有些恍然,把手中笔放下,只淡淡道:“一个故人而已。”
云麓促狭地笑了笑,“师父别骗我了,你画得这么用心,一定是你的心上人吧?”她举起画纸,皱眉道:“可惜人脸污了,看不清是谁……不过这服色,应该是水宗的弟子吧?”
男子从她手中抽过画纸,敲了敲她的小脑袋,道:“越来越没规矩了,还不快点把那招水入梦演练给我看。”
一说到那招她好不容易才记住的心法,云麓立马把那幅画中的人抛在了脑后,扯着师父的袖子就跑到了外面的庭院外,执着法杖念念有词。
男子看她认真的样子,不由微微而笑。这一幕多么熟悉,曾经她也是这样,每领悟一个心法,就兴致冲冲地拖着他切磋比划。
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师妹,云麓仙居水宗最具天资的弟子,他的未婚妻……
多年前,一场大战中,她却为了替他挡下致命的一招,差点送了性命。他四处延医问药,等她醒来之后,一头青丝尽成白发。她散了天冲、灵慧两魄,前事忘去了大半,总也记不住事,往往前一日的所作所为,第二日就忘却脑后……
他始终不能忘记,那日她从浑浑噩噩中醒来,错把他当成了师父。也是因着那一头白发吧,让她误认了自己。
“师父!”云麓在他面前摇了摇手,“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看啊。”她有些恼,自己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才把这一招练熟了,可师父却连一句夸奖都不说。
他忙回过神,笑了笑道:“看来明天就能教你水乱弹了。”
“真的?”云麓很是开心。
或许她再也无法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了,这样也好,江湖中的纷纷扰扰,再也与她无关。他只需守着她,看她平安,看她喜乐,永无烦忧。就像是回到很多年前,她还是那个新入门的小师妹,抱着柄比她人还要高的法杖,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地走着。
这便足够了。